约定（1 / 1）

8. 约定

纱和撇着嘴放下手，让到旁边，在他身侧走着。

“你准备去哪呀，看记分册吗？”

“随便找个地方吧。你训练结束了？”

“差不多。现在休息，等下再做接球练习。”

“那去外面吧。”

御幸的脸色好转了一点，但仍有些不豫。他没说什么，却隐晦地希望纱和能陪他一起。

“行啊。”纱和读懂空气，很干脆地答应了。

她虽然想幸灾乐祸，但多少还是有点关心御幸的。在他极其严肃的时候，她也很少捣乱。

两个人来到了球场背面的空地。这边背阴少光，人迹稀少，但却能清楚听到队友们澎湃的喊声。傍晚降临前的一个小时，是青春期里悠然甜美的时光。

御幸席地坐下，摊开了记分簿。纱和在来的路上买了一包Papico棒冰，乳酸菌味的。一包有两个，她很自然地分给了御幸一个。

“甜的啊。”御幸看了一眼，没有马上接。他不太爱吃甜食。

甜的可以让心情变好。

纱和张了张嘴，又改口耍赖：“我吃不了嘛。丢掉浪费哎。”

御幸这才拿过来，叼进嘴里，干脆得不像甜食苦手。

不过，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开口挖苦纱和，譬如“吃不了还要买，猴子的胃竟然比猫的还小啊”，“我才不帮你呢”等等。现在什么都不说，还是情绪不好。

纱和吸溜着冰棒，不动声色地观察御幸的脸。

现在周围没人，在她的打探下，御幸三言两语讲完了刚才的情况。

他说，他们有个新来的蹩脚投手，小礼特地挖来的，还煞费苦心地让这个后辈跟克里斯组成搭档。

但是那个家伙只看到了克里斯消极的一面，说了很多自以为是的狂言，一点也不尊重学长。以至于御幸极其火大，根本不想对后辈解释前因后果，就这么直接走了。

纱和无声地“哦呼”了一下，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个投手学弟绝非池中之物。她还什么都没干，他就一个人把御幸气死了。

后生可畏。

克里斯学长是御幸最为敬重的前辈和对手。因为御幸在中学时代从未赢过，所以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在高中与学长继续较量。

但是克里斯在第一年就受了肩伤，严重到可能整个高中生涯都没有机会比赛了。

“不过，最近比赛这么多，也许老大能重回一军呢。”纱和咬着冰棒，提起了能让御幸振奋的事：“准备坐冷板凳吧，臭浣熊。”

“老大”是纱和对克里斯的昵称。因为在捕手群中，不管球技还是颜值，克里斯都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夏天之前有很多练习赛，还有春大会，是很多人表现的机会。这个夏天能否拿到背号、拿到什么样的背号，就看这段时间了。

纱和也是一样。

她要把队长从正捕手的位置挤下去，才能当先发，然后和小葵学姐搭档。

“哈——”御幸拿走冰棒，讥诮地说：“你先把山本学姐打赢了吧！”

“放心吧。学姐最近一定紧张死了。嘿嘿。”

御幸看着纱和，终于有了点笑意。

奸邪的笑意。

“你这个家伙，真的很恶劣啊，对前辈这么坏心眼。”

“嘿嘿嘿彼此彼此！”

纱和吃完冰棒，远处路边有个垃圾箱，她直接原地投了个三分球，把塑料壳丢进了可回收桶。御幸跟在她后面扔，结果一个抛物线划过去，砸偏了，掉在了地上。

纱和对他好一通嘲笑。

“哈哈哈暴投！”

“……住嘴！”

纱和跳过去，把他的塑料壳捡起来丢进可回收。御幸以为她要走，但她丢完垃圾后，又折回来了。

“你看你的记分簿吧，我练会接球。”她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随身携带的棒球。

“哦。”

于是，两个人便一个练球，一个看记分簿。有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出声。他们互不打扰，好像没有必要凑在一起做事。

纱和知道，御幸其实是有点羡慕她的。因为她还可以跟学姐较量，而他却一直没能与克里斯学长一较高下。

她比学姐更有天赋，努力也不输给对方，接下来只需要在比赛中证明自己。

竞技场是公平的，输赢也是公平的。

只有时机是不公平的。

不知道是谁在操纵它，让有的人与人相遇太早，或者太晚。只有刚刚好相遇的人们，才拥有没有道理的幸运。这是努力也办不成的事情。

……

纱和做完练习，抛了抛手上的球。红色的缝线在空中旋转，一百多道线转得眼花缭乱。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球场，似乎只是心不在焉地玩球，但她每一次都能抓住同一个位置的缝线。

日积月累，这些动作已经被刻进了DNA里，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纱和抛着抛着，突然收手，出声唤道：“御幸。”

“啊？”

歪着的棒球帽抬了起来。

纱和又挪近了问：“你好像还没说过，自己为什么当捕手呢。”

“……为什么当捕手？”

御幸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们确实不曾谈起过这个话题，仿佛都觉得彼此就是为了成为捕手而生的。Born to be a catcher，是自然发生的事，从来没想过追溯成因。

须臾，御幸看着纱和说：“因为……你不觉得这个位置是最有意思的吗？”

“觉得啊。”纱和没有犹豫，“但是我一开始是投手来着。一般大家都会认为，投手丘上的人才是最受瞩目的球员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御幸正想问纱和，她是怎么从投手变成捕手的，她却抢占了先机：

“我看报道说，你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打棒球的。”

“……你还看那个啊。未免太关注我了吧。”御幸的嘴角一扯，“干吗？意识到自己落后我太多了吧？不用这么勉强啊，笨猴子。”

“才没有！你别扯开话题啦！”

纱和踢了他一脚。

御幸连忙躲闪，“喂喂！你穿着钉鞋呢！”

“就是穿着钉鞋才要踢呢！”

……

出乎纱和意料之外的是，御幸打棒球的契机简单到令人发指——住在附近的小朋友喊他去打球，他就去了。

如果当年那个小朋友打的是篮球、足球、乒乓球……御幸一也说不定就不会出现在棒球场上了。

想到这个可能，纱和不禁打了个颤。

“你呢？为什么当捕手？”御幸突然也很想知道纱和的答案。

“我也是被朋友叫去玩的咯。不过我什么球都喜欢玩。但是如果当时不去接球，可能就不会打棒球了。”

纱和一开始当然是冲着投手去的，因为她不管玩什么，都想当王牌。

但是，在场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人能接住她的球。然后有人提议，也许她更适合当捕手。

小纱和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如果以后有哪个投手的球无法被接住，她就可以站出来了。

尤其是玩棒球的女生本来就少，如果和她一样，被这种原因劝退，就太可惜了。

“不过，如果早一点认识你的话，说不定，我就不会当捕手了吧。”

纱和靠在围墙边，对御幸敞开了心扉。

这是她的心里话。

因为御幸一定能接到她的球。

“哈哈。”

御幸看着她笑了，但笑声干巴巴的，没有起伏。他不以为意地低下头，继续看向记分簿，反光的镜片只映出了漠然寡情的神色。

他无所谓地说：“没差别。反正到高中都要分开。”

只要教练和校方足够友善，女生也可以加入男生的棒球队。但只能参加日常训练，最多参加练习赛，不能在正式比赛中上场。她们月岛教练以前就是这种类型。

纱和肯定不想这样。

她点点头，只要是她觉得有道理的话，就不会故意辩驳。

即使御幸说的是令人心碎的事实。

“也对。”

反正到了高中，他们就不可能一起上场比赛。

能在青道相遇，能在一个球场较量，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比起从未相遇来说。

纱和仰起头，后脑抵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青空中的蓝色一点一点溶入昏黄的晚霞，感慨：

“可我还是想跟你搭档试试啊。”

在学妹们讨论“如果能和御幸学长搭档”的时候，纱和也忍不住想了一下这个假设。不过她和学妹们不一样。

不是因为蹲捕的人五官英俊，赏心悦目；也不是因为跟他搭档，能投出更好的球。

就只是想和他搭档而已。

仅此而已。

她好奇自己和御幸在一起打球会是什么样子。

“笨猴子。”

御幸突然叫了她一声。

纱和收回仰起的脑袋，向下看去，发现他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他单腿屈膝坐着，连头都没抬。

“什么啊臭浣熊。”

“一起去甲子园吧。”

御幸倏地抬起头，亮出了笑容。他呲着牙，又恢复了平日那耀眼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