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乾清门遇刺,震惊朝野。 原本上疏辞官以示文人风骨的人,他们在家读书的读书,练字的练字,烹茶下棋的烹茶下棋,好不忙碌。除了消极对待职务上的事情,实际耳听八方。 得到消息,不敢怠慢,一丫鬟帮忙换上官服,一丫鬟帮忙束发戴上官帽,又一丫鬟蹲下帮忙穿靴子,个个心急如焚,连忙往皇极门赶去。 作为大明最忠心的臣子,不论天子贤明或是昏聩,天子遇刺是顶天的事,要毫不迟疑以示关心。 可惜,皇城各处大门紧闭,守城的禁卫军全体出动,将皇城包围得严严实实。 亲军京卫全体整装待发,他们直属皇帝管辖。 五军都督府在京、下辖的二十卫所,随时等待宫中陛下发令。 众位大臣看着皇极门前,禁卫军整整齐齐排列,个个身着厚重盔甲,手中冷冰冰的武器在寒冬中闪闪发亮,说不上是他们的面孔更冷,还是武器更令人发寒。 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 “宫中是个什么情况?” “不知道。只听说陛下遇刺。” “三位阁老在哪?” “都留在了宫中,陛下下令务必确保三位阁老安全。” “六部大人、宗亲和几位国公也都请进宫了。” 大家相互交换眼神,虽是保护,也是控制。 有人进宫行刺杀之事,一般情况,多少会牵扯出几位高官,只是不知这次何人如此大胆,何人会跟着倒霉。 要说这背后无人指使,谁都不会信。 陛下还是个小孩子,登基半年不到,能有谁恨他如此? 没一会,锦衣卫指挥佥事厉靖和一身着飞鱼服的宦官出现在皇极门。 宦官神色如常,锦衣卫指挥佥事厉靖视线在众位大臣身上一一巡过。 宦官道:“陛下有旨。” 众位大臣跪下听旨。 圣旨没有透露太多信息,只要求各位京官回府闭门等待消息,若有人妄动妄议,格杀勿论。 宣读完圣旨,没有一个敢上前多问。 锦衣卫指挥佥事厉靖神色缓和,道:“诸位大人安心,陛下自有上天护佑,那贼人还未靠近陛下便被逮捕。” “苍天有眼,陛下圣明。”众人大呼。 锦衣卫指挥佥事厉靖见众人没了刚才那么惴惴不安,又道:“陛下口谕,请五城兵马司即刻进宫面圣。” 五位指挥使连忙领旨,他们主要负责京城治安,心里早有准备。 片刻工夫,众人皆是松了口气,一一离开,无人议论,只有上轿子声,走路声,骑马声。 . 皇城中,东厂宦官全部出动。从近十日各处守门人查起,宫中人人自危。 冯保忙得不可开交,张鲸在东厂得了他欢心,来到司礼监值房,准备将孙海、孟小忠、客用、张宏等人带走。 他们皆与冯保有仇,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众人闹得不可开交,直到惊动朱翊钧。 乾清宫中,朱翊钧刚刚安排好五城兵马司,同时也是让他们看到自己和内阁大学士们都安然无恙,这样他们才能安心办差事。 张鲸先发制人,道:“万岁爷,这几人嫌疑颇大,奴婢也是按旨办事。他们不但不配合,还诬陷奴婢以权谋私,实在该死。” 孙海、孟小忠等人怒目而视,道:“启禀陛下,奴婢一直留守司礼监值房,不知犯了何事,让张公公说明缘由,他支支吾吾。” 朱翊钧实在不知该说冯保一党是贪得无厌还是利欲熏心,如此时刻,还不忘排除异己。 三位才经历了震惊、震怒的阁老,此刻皆是皱起了眉头。 东厂一行人猖狂到如此程度,连万历小皇帝的心腹都想趁机铲除。 是的,以他们的城府,早就看出司礼监势力格局。 张宏此刻却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他早就在梦中见识过冯保小人得志的嘴脸。 至于他原本的干儿子张鲸,在梦中他是扳倒冯保的主力军,如今却成了冯保的人,实在讽刺。 令他震惊的是,刺杀事件竟提前发生了。 在梦中,明明要到万历元年,但如今才十一月份,提前了快两个月。 内阁局势也和梦中完全不一样。在梦中,张阁老一人独大,万岁爷对他言听计从;小高阁老身体不好,不怎么管事,至于高拱高阁老早就被赶出京城了。 而现在内阁没有首辅,意味着没有一人能完全做主,但凡有争议必然会向陛下禀报,最后,主动权完全掌握在陛下手中。 万岁爷才是实际掌权人了! 张宏明白过来了。 仔细回忆细节,从万岁爷行冠礼之后一切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万岁爷在一点点将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中。 很多事情看起来像是他小孩子心性,率性而为;或是因不敢忤逆慈圣皇太后,或是被三位阁老影响,其实这些只是蒙蔽众人的手段。 可是,他怎会如此深谙帝王之术?难道他也做了同样的梦吗? 张宏低着头,脑袋上冒出冷汗。 若是如此,他将会怎样对付张阁老、冯保和……慈圣皇太后呢? “原来你调去了东厂?”朱翊钧似才注意到张鲸离开司礼监。 张鲸神色得意,态度谄媚道:“冯公公看出奴婢在东厂能更好替万岁爷办事,故而让奴婢离开了司礼监。” 朱翊钧意味深长道:“是个能干的。他们几个是朕的人,出入乾清门都是奉了朕的旨意。你们东厂可要谨慎些,别让那些真正的贼人逃脱了。” 张鲸脸色惨白,道:“奴婢该死!底下的人来报他们几人这几日出入乾清门次数最多,奴婢没有查清楚便自作主张抓人,请万岁爷惩罚。” “办差事难免有差错,只要忠心,朕也不是那等苛刻之人。不过……” 张鲸的心才放下,又提了起来。 “下不为例。”朱翊钧摆摆手,很是宽容。 原来御前是如此滋味,张鲸一颗心上上下下。 高拱、张居正、高仪皆未多言,如今多事之秋,不好逮着这些小事不放,尽快查明刺客背后之人才是重中之重。 张鲸离开后,朱翊钧留了三位阁老在乾清宫,自己去了书房。 孙海被叫了进去。 朱翊钧调侃道:“看到张鲸,是不是很羡慕?” 孙海苦着脸,心却沉了下去,道:“万岁爷你又打趣奴婢了。”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他毕竟曾经是冯保的人。 “说说吧。当初为何和冯保分道扬镳?” 这个问题万岁爷问过一次,他疑心了。孙海很快意识到。 朱翊钧没有催促孙海,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似在玩耍。 孙海偷偷看了眼他。他肌肤白皙,面庞没了孩童柔和之感,却有了少年青涩,眼睛炯炯有神,十分坚毅。 他洞若观火,一切了然于心。 孙海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 思忖片刻,小心翼翼道:“冯保看陛下信任奴婢,曾让奴婢引诱陛下行些荒唐之事。” 宫中荒唐之事自是不必多说,各种荒.淫无度的隐秘之事在野史中俯仰皆是。 避免迁怒,孙海话说得十分委婉。 “喔?”朱翊钧似笑非笑,“是不是最好让朕玩物丧志,甚至失德失智,好让你们‘挟天子以令诸侯’?” 孙海跪下,道:“陛下明察,奴婢从未行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奴婢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 虽有猜测,此时的朱翊钧内心也远远没有他表现得这么平静。 冯保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他信任过他,依赖过他,甚至直到如今也不曾真正对他痛下杀手。 而冯保呢? “冯大伴待朕可真是狠心啊!”朱翊钧喃喃道。 孙海不敢接话。 论感情,他有自知之明,自然比不上一直陪着陛下的冯保。 无人作证,故而他一直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以免万岁爷以为他在挑拨离间。 “以后再隐瞒便治你欺君之罪!”朱翊钧很快收拾好心情,冷冷对孙海道。 孙海一喜,事情算是过了明面,万岁爷以后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再追究,诚恳道:“谢万岁爷开恩!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两宫皇太后听闻皇帝遇刺,皆匆匆忙忙赶往乾清宫。 慈圣皇太后紧紧牵着五岁的潞王。 潞王听身边太监告诉了他宫中有刺客出现的事,他对慈圣皇太后道:“母妃,你别害怕。儿臣会保护好母妃的。” 慈圣皇太后心里软成一片水,温柔道:“镠儿真勇敢!母妃不怕。” 两位皇太后几乎同时到乾清宫。 仁圣皇太后特意让慈圣皇太后先进去。 慈圣皇太后见到朱翊钧道:“皇上,到底发生了何事?禀报的人说的不清不楚的。” 仁圣皇太后十分无奈,眼见他们母子关系越闹越僵,她有意修复,可惜慈圣心硬如铁。 未等朱翊钧说话,仁圣皇太后道:“皇上可否受伤?刚才来的路上慈圣急得不行。” 仪容事关帝王威仪,故而,帝王一定不能相貌有损或身体有缺。 朱翊钧笑道:“母后、母妃,儿臣未曾受伤。” 仁圣皇太后推了推慈圣,她没有动静。 又道:“可受了惊吓?别怕,你身边养着一群人,那些歹人休想近身。” “是,母后。” 见他并未惊慌失措,仁圣皇太后总算放下心了。 母子两人早已心生芥蒂,慈圣皇太后总认为自己一片慈母之心,朱翊钧叛逆不肯低头,常常顶撞她,与她作对。 她虽有担忧,心里竟隐隐有些失望。 慈圣皇太后终于开口。 “没事就好。我们看完你就回慈宁宫,你让锦衣卫指挥使多派些人过来保护你弟弟。” 乾清宫当然不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朱翊钧不可能一直躲在乾清宫不出去。慈圣皇太后言外之意,朱翊钧听出来了。 ——若他真的出事了,至少还有个潞王可以继承大明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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