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的收藏库是皇帝的私库。 冯保出身不好,聪明好学,但没有条件。进宫后在内学堂学习十分认真刻苦,除了精通经史,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一日他盘查皇帝私库,注意到一个大大的锦盒,打开后看见摆在里面的《清明上河图》,展开长长的画卷,见其用笔兼工带写,设色淡雅,不同一般的界画。 他命几位太监手托画作,细细鉴赏,画面长而不冗,繁而不乱,严密紧凑,如一气呵成。 里面有寂静的原野,浩瀚的河流,高耸的城郭,和舟车里的人物,摊贩上的陈设货物,市招上的文字相映成趣。① 实在爱不释手,想着拿回去连夜鉴赏一番再送还回来,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出不了皇城,但在皇城中有先帝赏赐的宅子,结果左看右看实在不舍,为了让这幅佳作免于束之高阁命运,索性留在赏识之人手中。 《清明上河图》珍藏在自己家,他偷偷鉴赏,从未示人,礼科都给事中陆树德从何处得知? 冯保大骇。 他是东厂提督,专门负责刺探情报,又监管锦衣卫。还有谁能将他宅子里的动静传到外廷? 为了防止冯保销赃,来个死无对证,朱翊钧早有准备,早就暗中让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密切关注冯保一举一动。 朱希孝家世显赫,祖上就是辅佐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的功臣——敢闯敢拼命的名将朱能,他以带领几十个人追几千人闻名,后被封为成国公。 朱希孝的兄长朱希忠世袭成国公爵位,而他以十五岁年纪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这是锦衣卫总首领,以往都是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担任。 冯保监管锦衣卫,但锦衣卫毕竟属于皇帝的侍卫机构,自然以皇帝命令为先。 朱翊钧想起当时直播间主播说起《清明上河图》激动、口若悬河的场景。人身兔子头主播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左摇右摆,洋洋得意,令人忍俊不禁。 让拥有无数珍宝的朱翊钧忍不住想要马上去欣赏画作,结果人身兔子头主播话锋一转,耸拉着耳朵,说《清明上河图》被冯保偷走了。 他将这事透露给高拱一派的一位小京官,那位小京官城府颇深,耐得住性子,收到消息后不动声色,直到这次倒冯保事件,他才将此事说了出来,希望能立下大功,为仕途添砖加瓦。 冯保急不可耐回家想要销毁证据,可惜锦衣卫先一步将《清明上河图》找到了。 就算他想狡辩都无从狡辩起,因为上面早被他盖上了收藏私章,留有题跋,“冯保”二字十分显眼。他连忙转头跑去找李贵妃救命了。② 陆树德的奏折和《清明上河图》一同呈给朱翊钧。 冯保带着李贵妃身边的内侍抢在奏折之前到了文华殿,向朱翊钧转告李贵妃吩咐,只说《清明上河图》早已赐给冯保。 “大伴因何功劳获赏受赐?是否有记录可查?”朱翊钧毫不客气问道。 冯保实在无颜直视圣颜,李贵妃内侍亦是被问得抬不起头。 如同儿戏,是小孩子都不愿玩的荒谬儿戏。 御赐之物,一张嘴说是就是,将赏赐档案摆在何处,将帝王诚信置于何处? 朱翊钧不愿和李贵妃纠缠,一是“孝”字始终压了他一头;二是他另有打算。 那人身兔子头女子稀罕这幅《清明上河图》的情绪感染了他,让他捏着鼻子赐给已然生厌的人,比吞了苍蝇还恶心。 他眼珠子微转,吩咐:“孟冲,将奏折呈上。” 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连忙从冯保手中拿过奏折,双手放到朱翊钧案台上。 朱翊钧宽容道:“大伴,一幅画而已,这次就算了。” 冯保心中一喜,“谢主子万岁爷开恩!” 李贵妃近身内侍也松了口气,顺利完成主子派给他的任务,他也好回去交差。 朱翊钧打开奏折。这次高拱未用墨笔写上票拟,以此来表示他对自己这位皇帝将奏折留中不发的不满。张居正和高仪不好越过首辅行事,也未票拟。 拿起一旁朱笔,略一思忖,批上:“知道了。只暂放冯处保管,误会。” 吹了吹,见墨迹干透,转头对掌印太监道:“孟冲,用印。” 孟冲早就准备好了,见上面的朱批,愣了一会,很快回神,盖上御章。 朱批后的奏本会送到午门的六科廊房发抄,相当于公告,让大小官员知道奏本内容和帝王态度。 官方邸报也会印制,发往全国各地。 高拱、张居正和高仪看到印制的奏本内容,哭笑不得。 哪里有让太监在自己家里保管皇帝藏品的道理,这一看就是胡乱找的理由。 因宫中有消息来源,三位阁老知道事情全貌,高拱忍不住嘀咕:“陛下这是舍不得珍品落入冯保手中吧?” 前一封奏折,高拱还暗骂陛下宠信佞人,这一次连李贵妃都来给冯保撑腰了,他已经做好再次失望准备,结果……太爽了! 谁都不傻,冯保偷盗皇帝藏品的名声是传到全国了,且这种事情说敏.感又没有那么敏.感,在街头巷尾传播迅速。肯定会让一贯爱面子,自诩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冯保羞愤欲死。 张居正皱眉,小皇帝怎么回事?他是故意的,还是说他真的只是舍不得把《清明上河图》让给别人? 这其中差别可太大了。 太丢脸了!李贵妃在慈宁宫差点气晕过去。 怒气冲冲去乾清宫,“冯保丢脸,你以为你这个当皇帝的不丢脸吗?” 朱翊钧解释:“母妃息怒。朕只是太喜欢《清明上河图》了。朕从小出生在皇城,还从未见过百姓真实生活,这画时时提醒朕一定要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明明未赏赐给冯保,无中生有难道不丢脸吗?反正总是要丢脸的,总不能让他连宝物都丢了吧。 “你也太小家子气了!真不知道似谁。”李贵妃想起了嘉靖帝以前那些荒唐事,想要抱怨,但毕竟有所忌讳。 这次李贵妃真的恼了冯保,任由冯保跪在慈宁宫外请罪。 冯保恨朱翊钧无情,更恨高拱那帮人死盯着他不放。 想着熬过一段日子,自己看准时机立功,重新得了万岁爷和李贵妃青睐,必让这些看他笑话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冯保心里放最狠的话,高拱一方却是实实在在准备最要命的奏章。 收集好证据,联络好证人,工科都给事中程文用尖锐的措辞参奏冯保:向先帝献助兴丹药、诲.淫.器.物,以及精通房中术女子。此外,他还向先帝进献修道炼丹成仙之法,皆为妖法,导致先帝精.血亏损,终成重疾,药石无效,抱恨而亡。望陛下罢黜冯保,交付三法司,严惩不贷。 如此骇人听闻的罪状,一经定罪冯保死罪难逃。 奏折送到了文渊阁,高拱看到后一脸愤懑,他明明一早就知道所奏之事,但控制不住怒火中烧。 “啪!” 奏本狠狠摔在案台上。 恨恨道:“此贼可恶!此贼可恶!老夫恨不得剐了他。” 回想起其中一位关键证人说的话,高拱恨意更添几分,就不知内廷真正的当家人知不知道此事,还是本身就参与其中。 他对隆庆帝感情深厚,隆庆帝对他信任有加,隆庆帝在世时日子好过,官好当,没这么多糟心事。 张居正和高仪对视一眼,都是一副这老头又生什么气,不想伺候,心好累啊。 “你们都看看。”高拱抖动着自己最近才蓄的短胡须。 张居正先拿起来翻开看,平日不动如山的脸上也忍不住眉头紧皱,冯保这等宦官手段果然上不了台面,先帝若活着会不会变成另一位嘉靖帝,到时候又会官.场黑暗、民不聊生。 厌恶之情溢满,可顷刻,他转念一想,这程文是高拱的人,他们敢上这道奏疏,必然是手中握有证据,冯保危矣! 到时候冯保向自己求救,自己要不要救他? 高拱性子如此霸道,会不会也在谋划将自己赶出内阁,赶出京城,给他的人腾出位置?当初他赶走老师徐阶时手段利索狠厉,不是个能容人的主儿。 高拱势大,不救冯保意味着自己对上他后没有任何优势。 放下奏本,高仪也拿起来看,连连叹气,虽知道程文是高拱的人,也恼怒他用如此恶毒方式媚上,“兹事体大,我等还是去乾清宫求见陛下商议。” 他们俱是深受嘉靖帝问道寻仙之害,痛苦的记忆还未远去,留下的伤疤隐隐发痛,高仪也不再一味秉持中庸之道了。 朱翊钧今日无课,未到与文渊阁比邻的文华殿读书。 巳时出发,天上飘着小雨,三位侍从举伞遮着阁老们,阁老们脚步匆忙,侍从们一心二用,不能让阁老淋雨,又要跟上他们步伐。 乾清宫毕竟属于内廷,内阁三位大学士还未到乾清门,冯保和李贵妃一行人得了消息已先到乾清宫。 在路上,李贵妃想好应对之策,并让亲信行动。 冯保面上并无慌张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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