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登基大典前一日,李贵妃传话让冯保过去。 这几日监察御史指责太子无礼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子请安,她故意对太子避而不见,让他面对“任性”的惩罚。 监察院御史那些人个个能说会道,一套仁义道德下来,一般人都吃不消。说白了,就是骂人没有一句脏话,但句句戳人心肺。 才十岁,她不信太子知道如何应对。她原本想着等到事情发酵两三天,太子吃了教训,手足无措,她作为太子生母——未来的太后,出面代表太子自我反省并表示歉意,低了头,那些言官也不好抓住不放,和年幼太子斤斤计较。 结果,太子冥顽不灵,通过恐吓御史的方式让他们闭嘴。 这是李贵妃的想法,她十分在乎外界评论,因此一贯畏惧言官。当初隆庆帝还是皇子时,她敢躲在后面出谋划策,但隆庆帝登基后她便不再议论朝堂之事,只为留个美名。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年幼的儿子登基,她又打算施展一番才华,但最好是被言官认可,而不是诟病。 发现偷的书不是太子那本,冯保仔细观察朱翊钧几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对太子的控制,甚至失去了太子的信任。 听闻传唤,他赶紧去永和宫见李贵妃。 国丧中,李贵妃着装简朴,头上没有佩戴任何华丽的发钗,养了几天,因隆庆帝丧礼的疲倦一扫而空。 她一双桃花眼实在潋滟,冯保连忙低头。 皱着眉,李贵妃不悦道:“冯保,你近日太不中用了!” 冯保连忙跪下,道:“奴婢无能,让贵妃娘娘失望了。” 在宫中,主子指责,千万不要企图找借口,主动平息怒火是上上策。 李贵妃怒火果然稍缓,“本宫允许你待在太子身边,是让你看着他不要胡乱行事的,可你看看,他做的好事。” “殿下年幼,体会不到贵妃娘娘苦心不怪殿下。”冯保神色一肃,道,“禀告娘娘,奴婢发现有人在太子殿下跟前挑拨。” 李贵妃挑眉,“何人?” “奴婢不知,”冯保连忙接着解释,“但奴婢发现太子常常躲在小书房看一本书,里面必有猫腻。”。 李贵妃疑惑:“那书有何猫腻?” “书被太子藏了起来,奴婢没有找到原本那本,只找到了太子用来掩人耳目的。” 李贵妃明白冯保是告诉她,他发现不妥马上行事,并未辜负她的信任,“太子现在何处?” “在小书房。书被太子藏起来了。”冯保来永和宫前确定太子无事吩咐他,才大胆过来。 李贵妃沉默片刻对着伺候在一旁:“惜言,你带冯保去搜查。” 惜言一惊,犹犹豫豫不敢应答。 李贵妃盯着她,“怎么?不敢?” 李贵妃生气了,惜言伺候李贵妃十年了,知道她脾气。若今日自己不听李贵妃吩咐,从此宫中再无自己容身之地,等待她的只有悲惨下场,“是,娘娘。奴婢现在就去。” 一直坐在一旁做针线活的老嬷嬷冯嬷嬷劝道:“娘娘,母子情分禁不起如此糟践的。” 在裕王府,李贵妃第一次被裕王宠幸后,冯嬷嬷便被派给了李贵妃,两人从无权无势到如今无人敢轻视,情分和他人自然不同。 李贵妃转头看着冯嬷嬷,无奈道:“嬷嬷,母子情分也经不起挑拨。我一片好心,太子全然不顾,一心与我、与大臣作对,待太子失了臣心,你说到了底下,我如何向祖宗和先帝交代。” “唉!”冯嬷嬷深深叹了口气,她比惜言更加了解李贵妃,知道劝无可劝,但实在不忍母子隔膜,“娘娘何不多问问太子殿下想法?太子殿下既孝顺又聪慧,娘娘好日子在后面。” 这是十分隐晦劝她不要将自己想法强加给太子,更不要打垂帘听政的算盘。 李贵妃不屑:“太子年幼,他懂什么,还不是别人教他什么他学什么。罢了,还是我跟着过去,将道理给他讲明白。” 此时,在小书房看直播的朱翊钧,并不知道李贵妃一行人已经过来了。 另一方世界里的高拱下场实在太惨了,在朱翊钧看来,与冯保斗法失败,被下令马上滚出京城回到原籍,连沿路住在驿站资格都没有,回到原籍后,地方官员还会对他进行严格监视。 堂堂内阁首辅,混到这种地步。 冯保如愿成了司礼监掌印,张居正大权独揽,朱翊钧实在想不明白他们要将高拱置之死地的原因。 他们陷害高拱指使王大臣进宫刺杀另一方世界的朱翊钧,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还好最终以王大臣翻供,被毒哑,当即判决他死刑结束。 主播笑笑:【王大臣案让冯保成为历史上著名的诉讼笑柄,但其中凶险不是当事人无法感受。 最后的结局,不是因为冯保和张居正突然大发善心放过高拱,而是高拱从政几十年的口碑和人脉共同发力。 此外,众位大臣看得明白,放任内相——司礼监掌印相当于皇宫里面的首辅和外廷首辅为所欲为,终有一日遭殃的可能是自己。】 兔子头人身的主播又出现在屏幕上了。 朱翊钧吓了一跳,已经看了几场直播,他还是没有习惯。那一方世界的人都长这么奇怪吗? 主播笑笑:【从王大臣事件可以看出,从古至今舆论都十分重要,当时以冯保和张居正能力肯定已经做好了各方准备,说服两位太后,哄好小皇帝,东厂锦衣卫打点好,但万万没有预料到,舆论一边倒,外廷大臣坚信高拱是冤枉的。】 朱翊钧陷入了沉思。如今局势还没有一边倒对自己不利,这次直播让他有了新思路。 “你们干什么?殿下还在里面!”孟小忠看到二十几位宫女和太监作势要闯小书房,大声呵斥。 直播突然断开,朱翊钧皱着眉把书翻来翻去,还是没有反应,只好将太.祖藏书收起来。 二十几位宫女和太监站成两排,让开中间位置,惜言和冯保从后面走了出来。 “大胆,还不让开,惊扰了贵妃娘娘有你好受。”冯保厉声对孟小忠道。 孟小忠赔礼:“惜言姑姑、冯公公,殿下在里面看书。” 李贵妃最后出现,瞪了孟小忠一眼,对冯保和惜言道:“别废话,快进去搜!” 这次她就是要来个出其不意,若让他们惊动了里面的太子,证据被毁就不好办了。她要看看到底是谁和自己作对。 孟小忠知道拦不住,往里面跑,想要去通报。 冯保带过的两位太监反应迅速,一下子跑到孟小忠前面,拦住他的去路。 孟小忠张嘴准备大喊,其中一个太监从袖子里拿出手帕,狠狠地塞进孟小忠嘴巴里,一把捂住。 孟小忠本就塞住了嘴,又被这大力太监捂住口鼻,再加上心情紧张激动,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嘭”门被一把推开。 朱翊钧看着李贵妃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一愣。 “冯保,你去查看太子身上。”李贵妃毫不客气吩咐。 “母妃,你这是为何?”朱翊钧反应过来,强忍怒气。 李贵妃冷漠看着他,“为何?你心知肚明何必多问。还不将和贼子联系的信件拿出来。” 李贵妃以为他们书信来往,故有此说。 “母妃要我拿出何信?”朱翊钧知道以冯保机智迟早会想到当初那本《史记》,所以他早就做好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替身书那么快便被识破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李贵妃见他嘴硬,不再纠缠,事到如今绝无退路。 冯保再如何大胆搜太子身这种事情他也不敢做。 他想明白了,李贵妃还是对他有所迁怒,故意用这种让太子记恨他的方式,若搜了太子身,从此以后,他只能任凭李贵妃摆布。 冯保跪下,边磕头边恳求道:“求贵妃娘娘开恩。求贵妃娘娘开恩。求贵妃娘娘开恩……”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亏得李贵妃想得出来。 冯保现在后悔死了。 李贵妃失望看着冯保,转头道:“谁敢?本宫保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留给他。” 冯保一下子似被人扼住了喉咙,不敢置信看向李贵妃。这个位置原本是许诺给他的! 一时无人应答,李贵妃失去了耐心,指了指惜言,道:“你来。” 宫女不同于太监,宫女是有希望放出去的,宫女家人全部拿捏在掌权者手中。 惜言惊恐,但不敢违抗命令。 “其他人去搜书房!” 朱翊钧一脸冷漠看着他们。 惜言颤抖着身子,慢慢走近朱翊钧,满脸泪痕,哽咽着声音道:“太子殿下,请到里间去吧。” 朱翊钧丝毫没有心软,看了一眼晕倒过去的孟小忠,咬了咬牙,心中恨恨:休怪他不客气了。 “母妃,果真要如此行事?儿臣一国之君,如此大辱岂会白白受着!”朱翊钧对生母还是抱有一丝期待。 李贵妃见他发红的眼睛,有些不自在。语气缓和,一副十分无奈的表情,“你现在是被那些乱臣贼子蒙蔽了眼睛,不知母妃的苦心,待到来日,你便知母妃是为了你好,我们孤儿寡母几人,别人总以为是好欺负的。你乖乖将东西交出来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没有母妃要的东西。”朱翊钧自然不能交出那本书,从被立为太子那一刻起,他便无法对身边人毫无保留地信任。 “惜言,既然太子不愿去别处,你当着我的面动手。”李贵妃移开眼睛,吩咐惜言。 惜言被贵妃盯着,头皮发麻。 “我看谁敢?” 众人看向门口,孝安皇后一脸愤怒站在那里。 “宗亲里几位叔伯嫂子在外面候着,你们还不住手。” 孝安皇后性情温和,宫人从未见她发火,如今见她怒气冲冲,被一国之母威严震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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