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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之巡游|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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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御主所居禁庭,她自世外山巅走下。此前早已声名远扬,而从未真切寄身流言漩涡;现在,她是高不可攀神之拥趸一朝降临人世,既出于尘泞又再度陷于尘泞,那便终难免由人评说。

凡俗子民将如何评说她之到来?她却全不好奇更无意于聆听。因无论最后迎来何等言语,都只会为其凶名描摹璀璨,添砖加瓦终致神气活现。

落入凡人眼中属于她腥血的庙堂从来神异拔地而起,却也似流云催发游走于世上任一处角落随心所欲,可能堂皇,也或隐秘。她同它只在想要到来时到来,又在意欲离去时离去——现今她已完全掌握御主传下之真谛:面对我,你需忏悔又或伏罪;及至你,我待你将轻言细语还是厉声疾色,一切旨意都有若恩典亦重若千钧,于是你只得承受,不可追问。

“这腥血之道常致人怖惧。而怖惧,便等同于爱戴。”离开深宫前她伟大主人曾如此断言,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其世事洞明,真知灼见。你的哭嚎就是献于我之颂歌,你的溃败即佐证我神圣特权,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每当那盘旋于云隙流风间的庙堂轰然降下同大地牢固相系,每当她洞开大门往下望去,都只觉巍峨阶道愈发绵延无垠,她所立足之地距泥泞尘民亦愈发拉扯遥远……

而这正是他期待的。于是也应同样为她所乐见。

被畏惧,被崇拜,被崇拜,被爱戴。倘若有谁冥顽不灵拒不献上爱戴——那便投入这至高庙堂,以自身艳色为她同它添彩。

然后,与这伟大高坛合为了一体的你,如今是否愿顺从并回应它的意志?那答案想必、也只会是肯定的吧。

“无法成为同类,就做我的养分。不愿沦为养分,便只能是我的同类……”他降下的谕旨为第一圭臬亦是森严治世之理,而依附于他腥红的道场则予以目空一切忠贞不移执行。她冷眼旁观,她其实并没那么聪慧;只不过再顽固不化的坚石也将为无尽岁月点化,令她逐渐知晓,逐渐笃定:

任凭穷尽多少美饰加诸言语,也分毫无改于残忍事实。应允做他的同类,便等于投身养料的堆肥。

她似乎有所窥探,有所了悟,竟也仿佛丝毫不能唤起意外,认知他神圣的源系究竟有多超然又有多伟大,有多伟大便有多残忍,就像面对真理不必疑问,接受,如同本能。威严门扉今夕再一度轰隆闭合,尘世已远去脚下,庙堂飞往云巅,她沿着幽闭回廊走向这将短暂沉寂的宫殿深处,去寻求片刻休憩。

当然,庙堂幽闭谢客也并不代表脱出了那人掌控,她当然知晓,她远在天边的御主不曾停止垂探她巡游的轨迹,哪怕门扉紧闭亦绝无法将之阻挡;他却也总是那么高深莫测,只作静默垂探而一言不发,从未召她回返,好似对她所有可能的成果都抱以同等期待,好似做这鲜红道场之主就是他为她敲定的终点。但,会是这样简单么?他在期待什么,又在预见什么?

可惜只作取悦神圣的附庸,她无法参透凌驾于己身的神圣本源的谜题。他确是一个怪诞的谜带给她无数无力解答的疑题,可惜并不引无趣如她者入胜。

可惜即便远赴人间,她也无从逃脱。可惜既已深陷盛名漩涡,便再也无法折道而返——

如今除他之外已无人知晓她名姓。“琳图·莱慕”逝于岁月掩入微尘——哪怕从前身处圣廷,那个名字也从不曾向外者道明,他牢牢把持它像束缠绵隐秘于高阁,又或将她悬丝操演的把柄之行迹完美消去——更遑论在这里。这里只有长宠不衰的“小腥红女士”代行神威,伟大的“折磨之主”降临凡世,人们议论纷纷的话语后来渐渐归于统一,因他们确都心服口服承认她是技艺精绝的暴君、全然得神爱长子真传的他的代理人。那些话语,不再做流言暗语几经包装方可登大雅之堂,因腥红道场之主注定也做不俗传奇话本的主角,她之事迹风尚于权贵殿堂又或乡民棚屋累世传颂,被一代又一代生如野草般迅疾者接续见证,长存如她者是如何崛起,壮大,峥嵘渐显,万世流芳。

他们都说她是如此忠贞,献身所信,全心皈依于伟大御主传下之道:你看,即便坐拥降临尘世或许是最庞然威严的殿堂,那漆黑朴素衣袍仍视同她华美裙摆,狰狞扭曲铁面亦还做她绚烂冕冠,登临她高高宝座的崎岖不平阶道何尝不算自省而后通神之境,就连无上宝座本身也是荆棘枯蔓尖刺丛生似茧似笼,一旦坐上,便必会招来无数创伤像勋章铭刻在躯体也将致血涌之泉不休。

从前身处瞭望人世的异端仲裁之所,她是酷吏时刻于战场冲锋陷阵,时刻等待亲手施与旁人酷刑,降下死亡或灭名的触碰。而现今统御巡游人世的传道与调停之庭,她更多时候只做以口舌指点迷津的布道者,不到必须展露精绝技艺将挑衅者震慑的最后一刻,她都常优雅端踞高座,任血流如注凌乱蜿蜒,为这隶属于她的殿堂一笔一笔亲身描绘美饰同绘卷。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也肖似几分他的复刻。

一切无言举动也是神圣无形符号,都做身体力行传道。

所有踏入者,先来此忏悔他们的罪;所有忏罪者若需神圣调停,也先来此领受猩红洗礼。要知道渺小的你即便经受苦痛,同我相比也根本不值一提,我千秋万载身承的较之于你更只会绵长苛烈千万分——于是大多数庸常者至此已全身心敬服爱戴,而少数不驯服者,也应掂量自身可有足够勇气同力量,同为神垂爱的她来一场无可回转的较量。

或许真是战无不胜的他赐予了真实她福佑,她同样所向披靡,未有败绩。从地底的国,从沉默的尸山,她终于来到此处鲜红的巢,在艳丽的血海。

此间一切都由她亲手构建,所以无处不是她所寄身之道的隐喻,无处不是她所贯彻之道的昭显,这腥红庙堂自鲜血中汲取滋养,可实则并不需一定来自于她;然而,她依旧坚持不改,长久降下苛烈酷刑对敌人也对自我,就好像是绵长折磨绝对公正的主宰者,每恩舍下旁人一分也要回敬自我一分,而那全无法将她击垮,一个又一个挑战者前赴后继倒下反致她愈发领悟道之真谛,助力其向内叩问,向外开拓,向下扎根,向上壮大。

——那么,这难道还不足够昭显她的忠诚吗?始源之道起于并也归于始源,大公未曾明言,而她留驻他身畔足够悠久年月,竟也自行心领神会。需知多少神之代理人来到人间后都多少沾染了凡俗习性而有所懈怠精进,但这巡游庙堂之执宰者同她无数先辈绝然不同,既是苦痛的奴隶也是折磨之主,她并不超然其外,她一视同仁而献身其中,令熙攘处权贵同避远里乡民俱都肃然起敬:不愧为大公最另眼相待的门徒,她确有将在那位大人身边学到的无上知识融会贯通,予以践行。

如此种种奇妙美誉是否有传回远在圣廷的他的耳朵,她不知道,她不关心。他又是否为之取悦,她尝试忽略,她不去想。至少,她的目的本非向他献媚图谋取悦;统驭道场业已耗尽全部心神,因接踵而至不只盛名赫赫,更有虎视耽耽。

这就是人间,野蛮人间,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人间……说起来,她有过无比渴求回来人间吗?似乎是的吧,她忘记了……总之,庙堂自天边巡游,又不时降下扎根在大地土壤,传承自腥红大公而又经她之手名扬的道场是如此触手可及近在咫尺,敞开大门迎接一切艳羡者同仇雠者:忏罪与训诫,巡回之执所;巡游的法庭自当顺应它巡游之地的法则。此处为野蛮人间绝无礼教同美德约束,艳羡,便谋划掠取,憎恶,便意欲夺杀,理所当然,不需矫饰。

所以,她无法后退,无法怯懦。

世上无数人狂热拜入她座下,却也时刻想取而代之,倘若旨在盲目拓张一味慷慨分享,只会令她骸骨无依,庞然巨树根系俱也无存。身已登临悬岸,不进,则退——

你想要活下去,从泥泞里爬出来。我也是。那么,胜利的为何不能是我呢?最后胜利的,只能是我啊。

也曾拥有走狗爪牙,应该说,招之不竭用之不尽;但你能接受的只可是我意欲恩赐的恩赐,就像我伟大御主曾施与我的那样。她要周围人来了又去,而己身这第一爱宠地位无可撼动,所有胆敢越过她向大公极尽攀附乃至可笑尝试构陷者,都将招致长久且酷烈报复。只不过,腥红大公确也未再对谁另眼相待可堪与她并论,像是无比默契,同她一道捍卫她于他座下首席爪牙的尊荣——至于原因,她从不去想。她浑浑噩噩,忘记了去想,直至……抵达登顶的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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