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非晚观其双眼通红,眼底发青,发顶秃了一块,大腿前侧更是浸着殷红。 啧啧,应试教育的危害呐! 迟非晚试图让他冷静下来,“这位大哥?你的遭遇我都能体会,无数个日日夜夜,努力却看不到希望,面对质疑和嘲讽,伤和痛只能打碎牙活血吞的感受,我懂,我们都懂,因为我!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见书生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迟非晚发表总结性陈词,“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书生看了她半晌,睚眦欲裂道:“你一曲曲女子竟敢如此折辱于我!” 迟非晚一脸茫然。 书生突然咆哮道:“你们全都看不起我,阿爹,阿娘,相亲父老和那些个同窗。”他又苦笑地自嘲,“他们确实有理由看不起我,因为连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他的目光悠远,似是透过墙上嫩绿的青苔,忆起了旧日的光景,“除了他,只有他不介意我的出身,愿拿真心待我,可我朝思暮想半辈子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他却勾勾手指就得到了,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啊!” 他身后怨气渐渐凝成实体,看来他怨恨的不是老李头,而是他口中的这个人。 “哈,哈哈哈哈!”书生的五官突然扭成一团,变得狰狞可怖,“可他够愚蠢!愚蠢到竟然为了曲曲一个女子,轻易放弃大好前程,那可是我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哈,哈哈,简直愚蠢至极!” “可怜他们活着的时候没能做成夫妻,如今到了下面也依旧做不了自己的主。” 书生突然平静下来,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们终究殊途同归,谁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说着说着他竟落下泪来,“这么好一个人,终究是不在了。” 那年梅雨时节,清平下了整月绵绵细雨,青石板上的苔藓疯长。 书生垂着脑袋走出书院,寒窗苦读数十年早就磨平了他的野心,或许是时候放弃了,回家做个农夫,找个媳妇,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他蹲在地上良久,抬起头,一把油纸伞遮住半边天,伞上绘着漠漠黄芦,笔意灵活,一派不胜雨打风吹之态。 一白衣公子在旁执伞在侧,“这位兄台,一起走如何?” 二人同进同出书院三年,直到那人金榜题名,他也是真心替他感到高兴,如他这般聪慧睿智、重情重义之人,理该如此。 那天他去府上拜贺,见他正在堂前跪拜爹娘,他爹同意他娶身旁女子做妾。谁知下一秒他竟挥袖起身,说他不要妾室,一生一世只要一个妻子,去他的郡主,去他的仕途,这状元郎如同枷锁在身,不做也罢。说完便脱下大红罗袍,执起那女子的手,二人扬长离去。 后来没多久,蜡炬成灰,他死在书案前,想着投胎前再瞧他一眼,没呈想,那人竟死在他前头。 满地纸钱香烛,金丝楠木的棺材里躺着个玉一般的公子。 有匪君子,如切入磋,如琢如磨。 书生的身形变得透明,仰天大笑。 “宋辞,头七回魂莫要记恨,要怨就怨这世道对每个人都太公平了。” 迟非晚脑子明晃晃一片亮白,只感到一阵胸闷气短。 “统统,这记忆重现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没有,您只是摄取他生前记忆,并不曾参与其生前记忆。】 “可我为什么……很想哭。” 【哦,可能是您泪点比较低。】 她喃喃自语,“宋辞,宋、辞……” 书生离开,躲在一旁的老李头才敢出来,他拍拍身上尘土,“又是一个爱慕宋府二公子的姑娘,可惜啊!” 书生嘴里的宋辞竟是宋府二公子,迟非晚疑惑道:“可惜什么?” 老李头叹道:“可惜他放弃功名利禄,可惜姑娘你相思无用,那宋辞早已离开宋家和陆家姑娘私定终身了,他们就住在镇外二里地山坡旁的那所茅屋,夫妻恩爱着呢,只可惜那宋辞体弱多病,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山坡旁的茅屋? 那不就是她昨晚住的那个地方? 可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迟非晚若有所思,“他是怎么死的?” “胡说!”老李头瞪她一眼,“姑娘家家张口就咒人死,前几天我还在镇上见过他呢!” 大婚当日,锣鼓齐天。 宋府迎亲的队伍声势浩大,宋知章一袭红袍加身骑在马上,八抬大轿紧随其后,场面极其热烈壮观。 围观的人群纷纷拍手称贺。 “好人有好报,宋家大公子心地善良,一定会与李家娘子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明天去山上庙宇上香供奉,祈求山神降下福祉,保佑宋公子一生平安顺遂。” “就后山那庙?灵不灵啊?” “灵啊,灵得很,只要你诚心祈祷,神仙会听到的。” 哎哟,这宋公子长得可真俊呐!” “李家娘子能嫁得如意郎君,真是上辈子修的福气!” 一阵风吹来,轿帘卷起,大红盖头下女子的嘴角掀起一丝嘲弄,“福气?” 她轻哼一声,“统统,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统统不要!】 宋员外府上,悬灯结彩,鞭炮齐放。 新娘一袭云锦描金的红嫁衣,众目睽睽下被喜婆搀扶着跨进宋府大门。 二人一路穿过前厅,中堂,来到后院,喜婆在她耳旁轻声叮嘱,“李小娘子,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好好待在里面,宋老爷不会亏待你家里人的。” 新娘点头,说完将她扶进另一顶轿撵,悄摸离去。 这顶轿撵左右极窄,胳膊稍稍伸展就能碰到两侧,长度倒是够长,伸手够不到顶。 迟非晚在轿子里坐着,静静等待天黑,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捣鬼。 昨天她从打更人老李头那里得知宋辞还活着,可书生记忆里这人的确是死了,她推测要不是宋辞诈尸,要不是宋府对丧事秘而不宣。 二公子刚死没多久,大公子就着急娶亲,这事不合常理。 她用隐身符深夜悄悄潜入李家,路过李家姑娘闺房,听到里面传出阵阵哭声,抠破窗户纸一瞧,一女子趴在床上就快哭断气,一旁还挂着件大红喜服。 想起白日里宋大公子那张苦脸,迟非晚两手一摊,既然双方都心不甘情不愿,这婚可以不结的嘛,何必强求,这到底是谁在强求谁? “没意思,真没意思,”迟非晚说着转身欲走,这时门却开了。 二人四目相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的统统啊,你不是说隐身符可以持续两个时辰吗?】 【我的大人啊,一旦你发出声音,符咒会立刻失效。】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抱歉,统统忘记了。】 迟非晚被请进屋,听李家娘子诉了一肚子的苦水,才得知事情真相。 这李家娘子嫁得哪里是宋家大公子宋知章,她嫁得分明是四天前刚刚去世的宋家二公子宋辞。 宋员外此人一生痴迷长生之术,对得道高人更是尊敬追崇。小子宋辞病故,其妻子本欲风光大葬,恰逢这时,门口路过一云游四方的道人,拂尘一挥,“家中小子怨念未消,必会回来索命。” 宋员外一听大惊,忙问有何解决办法,道长拂尘再一挥,“令郎年纪轻轻未留子嗣便早早离逝,只需寻个八字相合,年纪相当的女子,为二人举办阴婚,他在九泉之下才可安宁。” 清平县虽然是个小地方,可民风开放,冥婚更是不被允许,宋员外便假借大儿子娶亲之名,偷偷为小儿子结阴婚,府外锣鼓震天响,府内纸钱漫天撒,一道墙壁,隔出红白喜事,神不知鬼不觉。 李家父母为了半生荣华富贵舍弃女儿一生的幸福,迟非晚看不下去,教育李家娘子,作为女子要敢于直面悲惨的人生,敢于反抗命运的不公。 李家娘子豁然开朗,背受鼓舞,连夜逃出清塘镇,迟非晚便冒名顶替李家娘子嫁入宋府。 迟非晚无聊对着盖头吹了口气,外面迟迟没有动静。 夜半时分,她终于呆不住了。 “宋二公子?” “宋辞?” 迟非晚作出一副娇嗔相,“今天是你的头七回魂夜,你的新娘等了你一天,现在她的腰很酸,屁股很疼,你忍心让她继续等吗?” 虫鸣此起彼伏,桂花香扑鼻。 她弯下腰,双手撑着下巴,红色盖头在月影下来回晃动,“相公再不来,我可就自己出来了?” 一阵阴风吹过,四周虫鸣忽然消失,一切万籁俱静,静得足够迟非晚听到一声低沉的笑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 来了!!! 她突然后悔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答应假扮新娘,如今自己只被系统忽悠着学了几个没有攻击力的假把式,半只脚还没踏出新手村。 谁知道这是个什么鬼东西,万一是只厉鬼可就麻烦了,这种鬼不似普通鬼那般纯良,要么害人,要么寻个替身重新做人。 她这副身体是纯阴之体,能看见鬼,触摸鬼,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先天容器。 下一秒,轿帘被轻轻挑起,透过大红盖头下的缝隙,迟非晚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那鬼手指修长,手腕处系着一条红绳,绳上缀着一枚天圆地方的铜钱。 手心朝上,一副邀请的手势。 迟非晚进退两难,那手极有耐心地等,很有绅士风范,但又压迫感十足。 她心下一横,将手放了上去,被对方牵着走出轿撵。 那人步伐极轻,听不到脚步声,手像块冰,倒真令迟非晚生出种和鬼夫君拜堂成亲的错觉。 程非晚边走边纳闷,这鬼真是宋辞吗? 能为晚娘舍弃一生富贵荣华,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宋府二公子? 他真的会牵着其他女子拜堂成亲? 一不做二不休,她掐了个拟鬼术法,直接掀开碍事的盖头,准备扮成鬼跟对方好好谈谈。 那鬼身材高大,一袭红衣走在前面,黑发如墨般散落身后,脚步一顿,转身向她看来。 朦胧间,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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