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泾州水域后,天色转阴,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船头,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柳元初坐在船尾,抬头看见无数透明断续的丝线,随风飘洒,无声无息的没入水波之中。凉风拂面,带来几分料峭的寒意。 她看着这雨,想起她从泾州领着任云生回太微,也是在这样一个天气。 那时是六月,已接近入夏,故而多雨少晴。他们归途路上,梅雨就已经接连不断,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日。 曾经她的水行术不好,柳子濯叮嘱她多练,故而无事时,她便坐在船檐下,借着天上的雨水练习术法。 九州大地,天穹高悬星辰,地面分生五行。星辰罩顶,护佑安生,五行则以五种元素“金”“木”“水”“火”“土”为具象,成为人们可以支配调用的力量。 在九州之中,有一部分人天生便拥有这种学习五行元素的能力,他们生而对某种元素亲和力极强,能够感知,触碰和调用它们,获得超出常人的力量。 他们被称作“行术者”。 这世间有天生的行术者,有后生的行术者,但无一例外,他们掌控者九州土地上最强横的力量,这力量使一人可抵千军。 柳元初便是天生的行术者。 她在年幼时无意识表现出这种操控“水”的能力,让路过的濯清仙尊驻足,将她带至太微学院,收为弟子。 那时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自幼孤苦,没有爹娘,却在一夕之间有了师父,师娘,师兄,一整个温馨又和善的师门。 故而柳子濯教她剑法,她便努力的学;柳子濯传她刀术,她也夜以继日的练;柳子濯让她学习水行术,她在这上头碰了壁。 她虽可以自如的操控“水”,却没办法像柳子濯和桑云之那样,抽离水中温度,使其凝结成冰,成为真正具有攻击力的招式。 她觉得自己没有这天赋,便只能不断练习。 柳元初手掌伸展向上,接住从天而落的雨丝。雨丝并未沾染身,而是在即将落下的时刻化作一颗滚圆的雨珠,悬浮在她掌中。 她凝神,尝试着去感受这一小颗雨珠,抽丝剥茧般抽去它的温度。 雨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小冰晶,分化,殖生,成为一颗颗细小的雪粒。雨水丝丝落下,没入雪粒之中,片刻后消弭融化。 如此往复,重复而机械。 任云生便坐在她旁边看。 他看了一会儿,也伸出手去接天上的雨珠,目光紧紧的盯着手掌心,似乎这样也能够把雨丝聚集起来,使其产生变化。 柳元初看得失笑。 他没有学过操控调用五行元素的方法,如何能使这雨水发生变化? 不过空空接满手湿冷罢了。 “这是水行术。”柳元初解释,“天地元素五分,每一种元素都有专门调用的方法,这些方法以咒文,咒印,咒诀的方式表现出来,你这样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是不行的。” 任云生的眼睛却不肯从手掌心挪开。 “我没看到你用那些东西。”他固执。 “我练了太多次,咒文和咒印早已烂熟于心,所以不用开口也可以。”柳元初笑着把任云生的手拉回来,轻点他的掌心,把上面残余的水渍剥离出来。 雨水形成一个流动的球形,慢慢上升,飞到任云生面前。 “我教你咒文。”柳元初双手交错,变幻之间带起冷白色咒印。她的目光落在小水球上,轻声道,“太易之水·凝。” 水球缓慢的,从底部开始染上冰霜,一点点分化成带孔洞的雪花,向下纷纷散落。 任云生伸手,接住一点,零星的雪花在他手中化作潮润。 柳元初看着船板上如白霜般片刻便融化的雪粒,叹了口气:“我在这方面学艺不精,便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任云生看着掌心的水色,笃定道:“很漂亮。” 柳元初笑起来:“你试试。” 任云生迟疑着抬手,模仿柳元初方才手上的动作。他做了一半,茫然的看向柳元初,像是忘了后面的走势。 柳元初便带着他做。 她的动作缓慢,指尖变幻中可以清晰看到冷白色咒印缓缓成形,汇聚成完整的一句,然后轻轻向上,钻入悬浮着的小水球中。 小水球散开,再次化作一地雪花。 任云生依样画葫芦,也去结相同的手势。可他尝试了两次,竟都没能如愿。 少年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船板,介于黑褐两色之间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像是这样便可将让那船板折断,消解他心头的郁闷一般。 柳元初觉得好笑。她说:“对于我们来说,五行元素是自然之力,是外在于己身的‘他物’。人想要操控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你要凝神,静思,想象着自己就是它,它就是你。你和它是一体的,自然相连的,操控起来才可如臂指使。” 任云生拧着眉头又看了片刻船板,才慢腾腾的重新动手开始结印。 柳元初便在旁边看着,一边看一边回忆年少时师父教授她水行术时所传的那些诀窍方法,温习这些最简单的功课。 任云生终于在第二十八次结印的时候带出咒印光芒。咒印冲天飞起,腾舞着向水球冲撞而去。 小水球碎裂,水点崩了两人一脸。 任云生神色阴沉的去擦脸上的水。 柳元初却放声笑起来,惹得少年抬头看向她,似是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柳元初莞尔:“我当初学习的时候,试了六十多次才成功。你只用了二十八次,你比我厉害。” 任云生似有些不信:“我比你厉害?” 柳元初点头:“嗯!” 任云生琢磨了半晌,拧拧巴巴的说,“那我以后,都要比你厉害。” · 柳元初伸出手,接住从天而落的丝雨,雨珠悬浮在掌心,凝聚成杏子大小的水球。 她对着水球在心中默念咒文,转瞬之间水球冻化成硬邦邦的冰球,“砰”的落在她掌心。 冰冷而僵硬。 从掌心传来的触感和温度真实的提醒着柳元初,这次已经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她早已在二十年反复不断的练习中熟练掌握各种水行术,所有的“水”对于她来说无比熟悉,如臂指使。 她比当年这个时候的自己,掌控着更加强大的力量。 月色肆无忌惮的洒下,落在水波面上,光色粼粼。雨丝细细密密的撞入水波中,声响微弱而均匀。 柳元初掀开船帘,借着月光向船坞中看了一眼。 任云生仍旧躺在船坞中,一直没有醒来。 起初柳元初以为他是装的,只是为了赖在这船上——毕竟以他的脾性,做出这样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奇怪。 可她抓着任云生的衣领,摇晃了他许久,都没有见他醒来。反倒是那颗被藏在他袖中的冰球化了,颜色乌黑的蛊虫湿漉漉的爬出来,在他的手腕处咬上一口,然后钻了进去。 柳元初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想立刻将他拖到船坞外扔下去,却又怕这蛊虫在他引发什么奇怪的影响......权衡了片刻,还是将他暂留在船坞中。 船行了一整日,已经到达央州的地界。虽然距离太微学院尚有一段距离,但已经不远,不再需要交通工具助行。 柳元初将手中的船帘松开。 月光映照着的那张少年的脸庞便再次被黑暗湮没。 她站起身,于明明月色下双手结印,再起水行阵法。 巴掌大小的阵法于她掌心显现,黑白二色在月下对比分外鲜明。阵法之上有水纹悬浮,如波翻浪涌,盘旋流动。 柳元初将水行阵法重重在船尾一拍,身体向后轻跃,离开船身,暂立于水波之中,看着那水行阵法搅起巨大的漩涡风浪。水流顺行,带动船身迅速向更广阔的水道上流去。 这一世,她不会再将任云生带入太微。 他们师徒,分道扬镳,永不相见才是最好。 柳元初转身,毫不犹豫的往与船相反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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