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有一死（1 / 1）

“喂！站住！”

谢晋大吼一声，想要抓住凌灵，却已然来不及了。

他不由得气得跳脚，连风度都不要了，直接破口大骂：“他妈的混蛋！这魔族果然狡诈！我看这里最需要裁决的就是她！说什么‘成魔也有成魔的苦恼’，全都是谎话！气死我了！实在是气死我了！师兄，我早就说——”

谢晋的声音突然顿住。

他本想埋怨雨冥渊之前错过机会，没在镜幻城结界中封印凌灵，一转头，却看到师兄怔怔地望着魔尊消失的地方，好似怅然若失。而周围那一众小妖，也都被他吓得退避三舍，紧紧抱成一团。也许与凌灵相比，他此时的模样，才更像是反派、坏人。

“……”

谢晋的气焰顿时消了一半，心中却更恼了。但与其说是恼怒，可能用“五味杂陈”这个词来描述更为合适。

——不该着急的，不该乱发脾气。

——兰溪古荡的妖族，是不是失望了？

——师兄和魔尊周旋了那么久，此刻肯定比自己更难受。

——魔尊这次逃走，恐怕不会再轻易落单，事情还是走到了最坏的情况。

诸如此类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在他思绪中浮现。谢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想，难怪师兄说魔尊不好对付，实在太狡猾了。

怎么办呢？

他只喃喃问雨冥渊道：“这两个家伙该怎么处置？咱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师父——小姑姑——”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声，竟是林修和燕慕云从试练塔赶了回来。

“咦，师叔？您怎么在这儿？小姑姑呢？”

“哇！这里怎么有还只魔灵？！”

林修看见弹涂鱼，忍不住大吃一惊，立刻跳开一丈拔剑防御，吓得鱼妖和猴妖紧紧抱在一起，只哇乱叫。

谢晋正待要说，是凌灵将那鱼妖变成魔族的，却被雨冥渊抢先一步，道：“是你姑姑救下来的。”

谢晋：“师兄？？？”

更没想到，林修那孩子闻言，竟立刻就将长剑收回了鞘中：“哦，原来如此！”神色也放松不少。

谢晋忍不住道：“怎么你连问都不问，就这样放过了他？”

林修挠了挠头，道：“这鱼既然是小姑姑救的，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谢晋问道：“你就这么信任她？”

“啊？”

林修又挠了挠头：“可她是我的小姑姑啊，而且您和师父一直就在旁边，不是也没动手吗？哦对了师父，”林修说着，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一番，“我小姑姑呢？怎么没有看到她？”

“她……”雨冥渊道，“暂时有事，先离开了。”

谢晋：？？？

雨冥渊接着又问：“你和慕云为何会在此处？”

原来，林修和燕慕云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赤练仙。

小仙当初接受命令，将司徒兄妹带走之后，便一直担心凌灵的安危。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林修最能帮凌灵解困，于是当机立断，又给紫骁和青摩吕发消息，让他俩赶紧将人一起送过去。

恰好林修和燕慕云刚完成试炼不久，紫骁和青摩吕在试练塔中也一直假扮守塔人，便顺道提出能作为奖励相送一程，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草房外，赤练仙正来回不停地踱步。

时间已过去许久，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虽然早就尽自己所能，布下了各种安排，甚至还告诉紫骁青摩吕，如果形式有变，就立刻挟持林修交换尊主，却还是感到不安。

且不说谢晋想要凌灵的性命，雨冥渊那厮竟然……

“可恶！”

赤练仙这么想着，忍不住低低咒骂一声，还有房间里不时传来司徒兄妹的哭声，也惹得他心烦。他在想，是不是还是应该亲自去一趟？

正当他犹豫之际，身后忽然黑芒一闪，竟是凌灵找了过来。

“尊主？”

赤练仙顿时喜出望外，迎了上去，拉住凌灵仔细上下检查，问道：“您可有受伤？”

凌灵摇头，指着前面草房道：“进去看看。”

原来凌灵逃走之后，先回了客栈一趟，发现没人，便猜是小星求着赤练仙带她回家去看母亲了。于是又凭着对星日马支线的记忆，找到了司徒家的草房。

一推开房门，凌灵便看到司徒兄妹正围在一位瘦到脱相的妇人身边哭泣，旁边还站着一鹤发童颜的老者，应是赤练仙找来给看病的医师。凌灵再看周围的陈设，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她想起原游戏中，林修曾疑惑，为何小星明明被当地人拜为神女，身份显赫出手阔绰，却偏偏要住在一间破草屋中。时至今日她方才明白，原来这里是小星母亲去世的地方，也是她从小和家人长大的地方。

那司徒兄妹应声抬头，一见来人是凌灵，眼泪都止不住巴巴的掉。

凌灵的心里顿时揪了起来，连忙从百宝袋中取出迷你妖城，道：“你们别担心。我把镜子带了过来，三天！只要给我三天时间，我就能想办法修复，到时候——”

“太晚了，准备后事吧。”然而那位老者却打断凌灵。

凌灵疑惑道：“您是？”

谁知那老者竟然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赤练仙冷笑道：“这老头是房宿的师父，被我从山里强行抓过来看病，心里正不爽呢。”

凌灵恍然大悟，连忙对老者抱了抱拳，恭敬道：“抱歉老先生，我属下对您的冒犯，我先替他陪个不是。只是现在人命关天，可否请您想想办法，再帮忙拖延几天？”

这镜幻城部分的代码毕竟不是凌灵写的，且不说她在符篆系统中暴露出来的API有限，还加过一层变量写保护的lock，问题是她手头连个界面都没有，破解起来更是困难。要想办法重置镜子，将其恢复到初始状态，三天时间，已是极限。

那老者闻言，却又是冷哼：“你以为老夫会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

凌灵心头一凛：“不敢。”

老者摇了摇头，道：“老夫实在是尽力了，但尊夫人早已病入膏肓，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但凌灵还是不甘心，又问：“那，还有多久？”

老者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最多不过今晚。”

凌灵不禁默然，耳畔传来涣涣的痛哭，原来无论哪个世界，都她有左右不了的生死。

然而这时，司徒小星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问道：“林姑姑，您能不能救救母亲？”

凌灵心中不忍，嗫嚅道：“对不起，我……”

小星问道：“林姑姑，您和小红哥哥其实是魔族是吧？”

凌灵吃了一惊，心说她怎么会看的出来？

司徒小星又问：“您能不能让母亲也变成魔族？”

“小星！你在说什么？！”

涣涣忍不住呵斥一声，但他又很快闭嘴了。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不回家，没尽到儿子的责任，也根本没有资格教训妹妹。

凌灵不由得眉心皱起，问小星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见了。”

司徒小星回道：“之前被鱼妖抓起来，他碰到我的时候，我看到了画面。我看到他快死了，下半身都没了，是您给了他一滴血，他就活过来了。您说我能预知福祸，我就猜这也许是未来发生的事，这是不是真的？”

凌灵只得点头，道：“是。”

“那……您能不能也用同样的办法，救救娘亲？”

司徒小星的声音近乎哀求，然而凌灵却沉默了。

也不是她不想救，而是成魔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也渡不了人。为何世人只看到成魔之后片面的好处，却看不到背后的辛酸无奈呢？

她沉吟片刻，道：“这事你不该问我，而应该问你母亲自己愿不愿意。”

小星问道：“为什么？”

这时，司徒夫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有话要说，众人便立刻安静下来。她的声音很弱，但异常清晰：“我不想入魔。”

小星闻言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为什么啊娘？”

司徒夫人却只是笑笑，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你们两个回来了，真好呀。”

小星一怔，立刻又转过去求凌灵：“林姑姑，娘亲这是病糊涂了，您、您可千万别听她的啊！求您救救娘亲吧。”

凌灵不禁长叹一声，道：“我想你说‘入魔’，应该指的是成魔吧，而非堕魔。”

小星问道：“有、有区别吗？”

“当然，而且区别很大。”

凌灵解释道：“只有遭受过极大的不公，有着强烈的执念、不甘和恨意，绝望之际，才有机会成魔，比如那只弹涂鱼。否则的话，便都是堕魔。”

小星抢着问道：“但堕魔也能活下去的吧？”

凌灵道：“是。但非天生魔族，堕魔之后很难保持正常的神智，尤其是你们母亲这样的山雀小妖。你也肯定不希望她会变成那种只知杀戮的怪物吧？”

司徒小星脚下踉跄一步，眼中又滚下泪来，喃喃道：“可是、可是我只想让娘亲活下去……”

凌灵当然明白，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好好活下去呢？她看到司徒夫人对她扬起嘴角，微微点了点头，便拍拍小星的肩膀，道：“好好陪她吧，我们就在外面。”

随后众人离开房间，只留下小星和涣涣与母亲相守最后的时刻。

草屋外，房宿的师父瞅了凌灵一眼，道：“怪事，真是怪事。”

凌灵疑惑道：“怎么怪？”

那老者道：“朱雀之眼，不能看透生死；魔族之主，反而劝人不要入魔。”

朱雀之眼，指的便是星宿，司徒小星。

赤练仙哼道：“我们尊主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凌灵却道：“凡人皆有一死，魔族也不例外，能少一点痛苦便是一点吧。”

“皆有一死吗？”

老者喃喃重复着凌灵的话，对她拱了拱手，道：“阁下放心，老夫会竭尽所能让司徒夫人走的安详的。”然后便到一旁做准备去了。

凌灵对着老人抱拳道：“有劳。”

在凌灵身后，赤练仙望着她的背影眉心不由深深锁起，好像想到了什么忧心之事，但在凌灵转身之时，却又迅速舒展，笑问道：“尊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凌灵叹了口气，道：“等这边结束，咱们就回无念岛。”

赤练仙问：“那林修那边？”

与此同时，林修也在问：“师父，小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啊？”

雨冥渊垂眸道：“过几天吧……”

而凌灵却摆了摆手，道：“不回去了，我现在身份暴露，等之后再想别的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