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1 / 1）

深山之中雾气蒙蒙，今日天色不好，灰蒙蒙的，空气中还带着一股水汽，是大雨来临的征兆。

霍懋手上拿着一根三十多寸的木棍，有些生疏笨拙的探着崎岖的山路，不解道：

“你弟弟怎么会忽然病了？昨日我还见他好好的。”

今日天不亮，这死女人便闯进了房门说她弟弟生病，需要卧床休息，今日若是不想挨饿就要跟着她去山上打猎，顺便再采些药材。

霍懋虽有傲气，却也明白蛟龙落水被虾戏的道理，更何况的确他们姐弟有恩于自己，总不能一直吃白食。

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谨慎些总是好的。

有德一边找寻阿牌留给的指路标记，一边还要时不时的看着霍懋，省得他这个瞎子掉下去摔死，那就没得玩了。

如阿牌昨日所说，已经在隔壁的山头瞧见有人来寻霍懋，自己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定然不能让人发现霍懋的踪迹。

有德便想出了一个法子，让阿牌留在茅屋中，等到来人随便编个谎话糊弄过去。自己则带着霍懋在山上躲一躲，避过搜查，也能单独相处，增进感情。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病的？更何况你没来之前我弟弟两三天才上山打一回猎，你来了之后他便日日上山，自然乏累病倒。”

这样的话有德张口就来，连个磕巴都不带打的，让人内疚于无形，果然霍懋不再说话了。

前方五仗开外的一棵树干上有用石头刻画的糟乱痕迹，有德小跑着过去，那痕迹缭乱，像是随意划的，可是细看之下，其中却有指向西边的箭头。

这山中有一处山洞，阿牌上山打猎时常在那里小憩，有德便让他做出记号，方便她与霍懋二人过夜。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有德着急赶路并不在意，但随着身后的脚步越来越小，距离越来越远，有德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扭头一看。

霍懋与她的距离拉开了很长的差距，他拄着木棍，走路有些跌跌撞撞，好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有德翻了个白眼，瞎子就是麻烦！小跑着返回：“你怎么了？受伤了？”

霍懋的脸色有些苍白，额间冒出一层细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垂下来两缕，颇有些病态美人的样子：

“我..我没事。你往前走吧！不用管我。”

有德才不听他的屁话，蹲下身子查看他微微颤抖的腿，小心的挽起裤腿，只见脚腕处红肿成了一个大包，还有丝丝血迹。

“你崴了脚？还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霍懋咬着牙，固执非常，摸索着放下裤脚，却不想推倒了蹲在地上的有德：“我

没事，不用你管！”

“你没你妈的事啊！”有德跌坐在地上，衣裙上沾了一屁股灰尘。王八蛋，竟然敢推老娘，要不是他身有莲花印记，早就一脚把他踹下去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骂，霍懋一愣，随即就要骂回去，可下一秒一个软软后背便贴上了他的前胸。

“死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啊！”有德气的要死，也不管霍懋什么反应，双手向后一把拖住霍懋的屁..股，将其背到自己的背上。

有德身材娇小，而霍懋则高大，这样的姿势很是古怪滑稽。

霍懋有些恼羞成怒，白皙的脸上有丝丝绯红，挣扎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我堂堂皇…..男儿，岂能让一个女人背着？“

“别他妈说废话了！”有德咬着牙，有些吃力：“但凡你有用一点，我都不会背你！老实呆着你的，再像个蛆一样扭来扭去，我就直接把你扔下山！”

这个狗男人简直是要烦死人，怪不得那神秘女子要他三生三世都痛苦至极，爱而不得，真是活该！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天公不作美，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有德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一路上按照阿牌留下的标记，在大雨来临之前，终于到达了山洞中。

不过因为有德背着他，自己倒没淋湿多少，反而是霍懋后背都湿透了。

洞中黑不见底，角落里一挞铺好整齐的干草堆，还有一些木柴，是阿牌平日里上山打猎暂时休息时留下的。

有德将霍懋放在干净的干草堆上，便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将木柴点燃，随着火苗冉冉升起，也驱散了不少雨天寒意。

这个时候有德才有空闲扭过头去查看霍懋的情况，却见他蜷缩在干草上，身上大部分衣裳都被淋湿了，湿润的头发贴在脸上。

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幽黑一片，完全不似往日般神采飞扬，这幅可怜的样子让有德想起来了胭脂铺门口那条小黄狗。

有德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温热的体温让霍懋有些渴望汲取更多，下意识反应应该移远的身体，也僵在原地，没有动静。

“别动，我看看你的伤。”有德有些无奈，本来是骗他说要上山打猎，顺便采一些草药回去，没想到这下子真的要采药了！这个麻烦精！

少女独有的体香钻进鼻尖，这香味花非花，木非木，仿佛让人置身在青山绿水间的大雾之中，俯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景。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红肿冰凉的脚腕，让霍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有德还以为他疼的厉害，唏嘘道：

“这到底是怎么弄的？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霍懋垂下眼眸，怎么弄的？还能怎么弄的，自然是自己这个瞎子看不见路，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整个脚腕都扭了过去，还蹭到了不少锋利的小石子。

自双眼不见光明之后，他虽看不见，却也有他们姐弟照顾，有饭吃，有床睡，有衣穿，他原本想就算他们不将自己送回去，怀安也一定可以找到自己。

可是今日一出来，他便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自己成了个废人，连最简单的走路都做不到。

如果看不见…那么回到军营又如何？回到京城又如何？一个瞎子，旁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就会一败涂地。

有德搓了搓手掌，趁着手中温度未散去，眼疾手快的贴在他的脚踝上，如此反复。

霍懋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哈’ 有德哈出一口热气，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热敷啊！这是又没有热水和棉巾，当然只能用这种方法。”

说着，又要把手敷上去，却被霍懋一把抓住，他眉头锦簇，黝黑的双眼中饱含怒气：“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明白吗？”

？

“你是不是有病阿！”这个臭瞎子阴晴不定，有德恨不得上手给他两个大比斗：“什么叫可怜你？有病不治等死吗？”

霍懋额间青筋暴起，双眼通红：“那就让我死，让我自生自灭，一个瞎子，一个废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怒吼的声音在这山洞中不断回荡，震得人耳膜刺痛。

有德被吓了一跳，看着面目狰狞，双眼透露着浓郁绝望和颓然的霍懋，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山洞中死一般的沉寂，霍懋撇过头面向洞口的方向，雨水飘洒落下地上的声音尤为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凉风涌入洞中，霍懋清醒过来，心中油感内疚，小德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的恩人，给他吃住，虽说有拌嘴争吵，却从没有亏待过自己。

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冲着她发脾气。

霍懋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就像是被那冷风堵住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是不能说，而是身为皇子的他不会说。

不会服软，不会求饶，不会低头。

“想死？那也得我同意了才行，你是我看上的人，哪有你想死就死的道理？”有德站起身，随手将包袱里的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我去给你采药，在这儿等着我。”

说着，便快步踏入大雨之中……

“你……”霍懋想叫她别去，可是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远。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憋闷：“你又何苦…对我这么费心……”

同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间，若在京城人人对他讨好巴结，已经是司空见惯。他心里也明白，究其原因是父皇的宠爱，表舅李元途的权势，还有尊贵的身份。

可若是没了九皇子的头衔，只怕就会如后宫中丽贵人所生的十六皇子，连宫里的下人都能够随意欺辱打骂

而…她是为什么呢？霍懋想不明白，但却身有触动。自己如今没有皇子身份，还瞎了眼睛，身无分文，她能图什么呢？

这样纯粹的好，霍懋第一次感受到，连着心口都在翻热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雨越来越大，细碎的雨鞋伴着冷风吹进洞口，霍懋虽然瞧不见天色变化，却也能感觉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可是人还没有回来。

摸索着带上山的包袱，里面有一些干粮，两个装着清水竹木筒，两件粗布麻衣的外袍，其中一件被有德拿走了。

霍懋扭头对着洞外，双眸微眯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漂泊大雨中，视线模糊，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人，披着麻衣，冲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