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明明是炎炎夏日,轻衫络纱正当时,可王氏却一身素白的棉织锦长裙,甚至还披着一件同色的披风坐在角塌上,面无表情。 将琉璃灯盏取下,露出里面的蜡烛,王氏一手拿着银簪子,瞧着灯芯在火光中燃烧,一旦火苗过旺,她便拿着簪子狠狠的戳瘪灯芯。 随着外面传来的动静,王氏将簪子放下,重新盖上灯罩,脸上缓缓扬起一抹笑意,在人进屋前,便起身去迎: “回来了?今日怎么比平日里晚些?可用过饭了?” 李元途看着温柔体贴的王氏,心中的愤懑消散不少,本以为有德失踪一事王氏对他心有怨恨,却没想到她前两日找来自己哭了一通。 夫妻二人解开心结,比之以往更加和睦恩爱。 “你来,我有事给你说!”李元途拉着王氏坐在角塌上,面容沉重。 “今日圣上招我进勤政殿密谈,要借有德失踪一事,要我秘密调查北安王货船一案。连李贵妃也是一样的态度,想给九皇子在找一门得力的外家!” 王氏嘴角的笑容一僵,她曾在深夜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的想过这些,有德失踪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可是丞相府和皇宫一日不做实,这些终究是流言。 最坏的结果她也早有准备,无非就是名声尽毁,无人敢娶,可是只要有德平安归来,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在乎那些身外虚名。 大不了她们母女去庄子上,去江南,去王家的老宅。 可王氏没想到的是,有德才失踪几日,这些人就如此迫不及待! “世态炎凉,人心浅薄,罢了!嫁入皇家未必是好事,等有德寻回来,找个疼她爱她的人家就好,大富大贵并不重要。” 李元途没想到王氏的反应如此淡然,倒叫他之后的话不好说出口。 王氏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异常,心中一沉,将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个遍,如今的她可不再相信李元途的良心了。 随后画风一转,有些为难的说道:“只是……” 李元途立马接话:“只是什么?” 王氏声音轻轻柔柔的,还带着浓浓的担忧: “只怕因着这件事情,圣上想要虚弱您的权势,不然李贵妃一路靠着李家的扶持,怎么如今却有底气敢对您嚣张?” “不错!”这话说到了李元途的心坎上:“他们蛇鼠一窝,见我稍渐略势便落井下石,可我李元途从来不是柳宗元,想要落井下石,做梦!” 王氏了然他的心思,果然是为了权势,便顺着他说下去: “柳宗元被小人所馋,郁郁不得志而终。韩愈作为好友,为其打抱不平,撰写墓志铭,‘落井下石’便由此而来。终究柳大家文人风骨太重,才得此结果。老爷在官场多年,论谋略无人能敌,自然不是柳宗元!” 李元途连连点头,白家一案是他仕途路上的垫脚石,即便如今亲女儿被白敬言报复掳走,也许他也曾懊悔过曾经的所作所为。但权利的欲望在李元途心中永不可能磨灭。 这是一条不归路,也是一条充斥着肮脏龌龊的路,殊不知王氏正在讽刺他,文人傲骨?他怎么可能会有? 琉璃灯盏中的火光噼啪作响,李元途拉住王氏的手,脸上展露出一抹笑意: “夫人,让澄儿嫁过去如何?” 王氏顿感遍体生寒,只觉得眼前人无耻至极,若不杀他,难解心头之恨!但很快,王氏便想到了一个主意: “哦?澄儿是庶女,这……怕是贵妃不会同意。” 李元途大手一挥,脸上的不甘和猖狂尽露: “她李柔芳不也是我李家旁枝的庶女,还不是照样做了贵妃!我就是要让她的儿子,娶澄儿这个庶女,我要让他们母子明白,旁人家的嫡女千金,还不如我李元途的庶女尊贵!” 王氏眯了眯眼,略略思索: “老爷您先消消气,让皇子娶庶女为妻,实在挑衅!不如让我来抚养澄儿?如今孩子们年纪小,婚嫁之事谈论尚早。澄儿长久养在冯姨娘身边,行为规矩定然强差人意,若放在我身边养着,能大有长进,到时候记在我名下也是一样!” 橘黄色明亮的灯盏下,将王氏的脸庞照的异常柔美,李元途紧紧握住她的手,不住的笑道: “好,好!惠娘,娶到你,是我的福分。” 西跨院中, 被李元途重视起来的李澄和冯姨娘正挑选着今日清晨刚送过来的料子,苏绣云锦,金织银锈。 冯姨娘摸着如云朵一般柔软的料子,嘴巴咧开了花: “没了那个李有德,你就是你爹唯一的闺女!澄儿,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眷顾,那李有德居然就这么失踪了,死不见人,活不见尸。还有你爹,前两天为了你,居然把李怀安那小子打了一顿!” 前两日,李怀安知道李有德失踪的事情是李澄透露出去的时候,心中实在愤怒难当,不顾王氏的劝阻,跑到西跨院打骂李澄。 在李怀安的心里,李澄就是故意为之,恨不得将愤恨全部发泄在她身上。后来李元途赶来,不仅打了李怀安一顿,还对李澄好好安抚,送来了不少好东西。 不过,李澄并不是故意透露此事,她当时心虚不已,只想着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却没想到那商贾竟然大肆宣扬,搞得人尽皆知李有德失踪之事。 李澄听到冯姨娘的话,摸着金钗的手一僵,随即肃然道:“娘,以后别再说这种话,隔墙有耳。” 冯姨娘连忙答应,如今李澄得李元途重视,他们母女水涨船高,自然对女儿的要求满口应和。 殊不知李澄对谁都没有说实话,即便冯姨娘是她的亲娘,她也没有将自己心思说出来。 人一旦尝到了些甜头,欲望就会在心底滋生,为了更大的甜头,她愿意做出任何事情来,由此一步步沦陷,无法自拔。 可惜李澄还不知道,这是她与冯姨娘呆的最后一个晚上。 翌日,天还不亮,王氏吩咐小厨房炖了粥,又亲自服侍李元途穿上朝服。 李元途拍了拍王氏的肩膀:“今日之后,有德失踪的消息就坐实了。不过这样光明正大的搜寻,也好过偷偷摸摸,找回来的希望也就更大。” 王氏双手将深红官服的衣襟一个个扣上,点点头: “是,只要她平平安安回来就好,我相信老爷一定会把我们的女儿找到。” 在王氏身边,李元途总是舒心的,贤惠聪明,体贴美丽,她样样俱全。握紧王氏的手,他叮嘱道: “今日你便将澄儿接过来吧,冯姨娘若是要闹要吵,你不必心软,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是主子。再不济,直接把她送到庄子里去。” 王氏点点头,李元途就是这样,你如了他的愿,他就会给你点甜头,让你更加忠心于他。 “只是……”王氏面容略显露出担忧和为难:“澄儿总归跟冯姨娘有感情,就怕她心中对我…….” 这些事情在李元途眼中不值一提: “该打便打,该罚便罚,我不会干涉,对你我很是放心!不然怀安也不会把你当成亲娘!” 得了保证的王氏总算是露出一个笑容,待李元途上朝离府后,孔嬷嬷进屋有些不解: “夫人,其实大可不必抬举她们母女,放到您身边养着,实在是……” 王氏抬手制止了孔嬷嬷的话,看着房门外逐渐升起来的朝阳,嘴角勾起冷笑: “我与有德母女分离,也要让她们母女尝尝这个滋味。嫡女?她也得有福气消受才行!” …… 繁茂如野草的芦苇丛随风飘荡,望不到尽头,河滩上两个身影步履蹒跚的前进着。 阿牌背着晕过去的有德,一步步走的十分艰辛,再看郝四娘她脱下外袍,眼神迷离,双唇干裂。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已经走了那么久,还是望不到头,天也不见黑。不会……不会是见邪了吧!” 郝四娘有气无力的抱怨着。实在是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神智不清,不仅四周无人烟,连天色和风向都没有半点儿变化。 “不行,我受不了了!”郝四娘说着便朝着河边跑去,双手捧起河水大口大口的喝着。 “别喝…”阿牌出声制止,可是已经晚了,郝四娘甚至将头埋进水里。 早在之前有德晕过去后,阿牌便察觉到不对劲儿,提醒郝四娘赶紧走,别喝别吃这里的任何东西。 起初郝四娘认为这水顺流而下,指不定这里面就有那艘货船上性命的血,便应下了。 可是如今,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还是先保命要紧。冰凉的水吞入口中,却没有想象中的清爽解渴,反而越来越渴…… 郝四娘猛然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喊一声:“这水……”话音未落,便翻了个白眼,倒在了河滩上。 阿牌将有德放在地上,又拖着郝四娘,将他俩并排放在一块,随后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来,对着昏昏沉沉的天际大喊: “出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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