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是好处多多。”柳长宴迟疑了一瞬,补充道,“但还没到有地方给人住的地步。” “那么满醉楼令牌呢?也不能给我么。” 似是没想到对方会要这样东西,柳长宴面有歉意,“这个……抱歉。” “也罢。”谢冬织叹了口气,“我知晓此物对于寻花问柳之人的重要性,是我考虑不周。” 她垂下头,语气是难以忽略的无可奈何。 柳长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此女子在瞬间变成被抽了气的木偶,连肩膀都矮下去半分。 先前为了让她入部编造的一大堆理由都报废在顷刻间,柳长宴抿着唇,连对方话里的夹枪带棒都来不及去反驳,深思熟虑了片刻,给出一个办法,“你入部之后,江陵布坊全权由你管理,如何?” “那便谢过柳尚书了。”谢冬织无声扯开嘴角,慢慢地行了个礼,“何时入职?” “……”柳长宴无语凝噎,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不远处有道高大敦实的身影静静负手而立。 谢冬织随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神情严肃的谢枯。 坏了。 本来是来跟着江姬探探谢枯虚实的,只是眼下情形,怎么反倒像被他爹抓到了什么似的。 谢冬织心下一沉,在这封建背景下晚归再加上一男一女,她和谢枯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维持风平浪静的父女关系表面怕是又要被打破了。 “谢员外。”柳长宴拱手一拘礼,撒谎都面不改色,“下午在工部巧遇大小姐,便与她核对了一些图样细节,对完时辰已晚,女子独行夜路总是有些危险的,在下便送了她回来。” 谢枯微微点了点头,与他回了一礼后便道,“我替小女谢过尚书,今日我与小女有要事商谈,便不送尚书了。” 谢冬织装模作样地也行了一礼,“多谢尚书,路上请多加小心。” “不谢。”柳长宴的目光自谢枯苍老的脸慢慢挪至谢冬织精彩纷呈的脸上,与她对上了视线。 夜风拂过,槐花碎瓣被裹挟着翻滚在二人之间,落地时他们已然双双背过身,各回各家去了。 - 小径通幽,谢冬织跟在谢枯身后慢慢踱步,率先开了口。 “幼时常听父亲说起这槐树,如今一见还真是生的高大魁梧。” 谢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爹从不骗你。” “是么。”谢冬织浅笑,“可女儿活了二十年,今日才方知晓院后杂草竟然通向这样一个地方。” 只见谢枯宽背僵硬了一瞬,随后又放松下来,“我今日……才想起叫人来打扫。” “好。”谢冬织淡声应着,听不出喜怒。 “冬织,我想与你说一件事。”在这不上不下的气氛中,谢冬织听着谢枯试探的声音,“我寻得了一位知己,想将她纳入府中。” 其实这时的气氛应是紧绷的,但也许是院中过于空荡荒芜,她竟觉得有种诡异的轻松。 以至于说出下一句话时,她的语气都如此自然,似是将心中想法直抒胸臆了。 “所以,母亲投生到了满醉楼老板娘的身上么?过来打扫时同你说要再续前缘?” 这话若是别人说也就罢了,由自己亲生女儿说出来,多少带上了些嘲讽意味,将谢枯的面子里子丢了个遍。 果然,这话听在谢枯耳朵里宛如点燃了一枚炸弹,他几乎是在瞬间被激怒,转过身来愤愤道,“你怎可如此诋毁你娘!” “怎么?江校书很令人不齿么?”谢冬织反问,“将她纳入府中,是想以妾名授正妻礼,就此扶持府中大小事务,还是想冠以妾名将她禁在府中,自此刺绣织布度日,等待色衰爱弛后的郁郁而终?” 谢枯捕捉到校书二字,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今日你去工部,竟是为了查她么。” “是。”谢冬织终于冷笑出声,“若不是江陵布坊钥匙易他人手,我便是等到校书进门,也不会知道我娘之物竟被你如此随便地交了出去。” 谢枯握紧了拳头,眼中似是有一团火在烧,嗓门在这深夜惊起一众飞鸟,“放肆!我看你是把家训忘得一干二净!” 违背了家训所需要受的家法不外乎罚跪打手心此类数种,但原身受束缚太严重,只觉得受家法屈辱不堪,心中宁愿憋屈也不愿顶撞谢枯。 谢冬织闭了闭眼,回忆中孩童稚嫩的声音“以后我要成为像娘一样的人”响起,紧接着那刻在竹简上的竖排家训一条条闪过脑海,与之一同而来的是竹条鞭挞在手心发出的清脆声响。 这一次不可能再憋屈,她要发挥出她应有的价值。 她大声道,“狗屁的家训!去你的女子不可经商,去你的女子不可从政,我谢冬织,偏要入朝为官!” “来人!上家法!”谢枯怒极,一声令下,立即有夜班侍女家丁冲进来,将谢冬织团团围住。 她现在明白原身为什么如此害怕家法了。 谢枯手腕轻,却手段多,擅长在心理方面折磨人。 一圈家丁不过寥寥几个,手中持物却个个不同,大到长棍小到藤条,无一看得人心里发怵。 谢冬织虽说的是心里话,但也没有不怕的东西,仔细想想那些东西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小命都要交代在这。 但家训中的不允女子经商为官着实令人费解,谢冬织捏紧了衣角,心中一横,将脖子一梗,道,“女儿不孝,父亲要打便打。但我心意已决,今日便是死在这也不会改变。” ——反正没完成任务之前系统不会让自己死。 “你!” 谢枯遭她如此一呛,竟是说不出别的话,目光在那刑具之间来回转了半天,最终怒道,“藤条抽手心,给我抽满三十下!今夜你便在此罚跪,哪儿也不许去。” 那藤条细软翠绿,抽在手心竟疼的钻心,谢冬织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两手掌心高举过头顶,受着藤条鞭挞,到最后掌心高肿鲜红,渗出细密血丝,乍一看竟有些血肉模糊之态,而她浑身颤抖,一言未发。 盯着侍女抽满三十下后,他才宽袖一甩,临走前悠悠道,“我今日只是通知你,并未同你商量。” 谢冬织跪在地上,还在细密的抽着冷气,额前细碎黑发被冷汗打湿,贴在面颊两侧,衬得人愈发苍白,而她眼神嘲讽,竟是在这种情形中笑道,“那便提前恭喜父亲。” 谢枯终于带着家丁离去,院中只剩下监度她罚跪的侍女,见周遭没了人,立即过来捧起她的手,“你说你这是何苦。” 谢家家法虽严,但对各家仆却极好,身边这位年长谢冬织几岁,又伴着她长大,方才下手时特地留了轻。 谢冬织只摇摇头,道,“多谢。” 她不是一定要反对谢枯纳江姬为妾,而是需要一个离开谢府的踏板,今日不过是撞上了日子,这顿打早挨早解脱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冬织抬头望向天空。 夜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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