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然一进书房就相中了床边的软塌,再靠着金丝软枕,斜倚着檀木小几,品一口香茗。 最重要的是现在看书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塌前的孟二公子席阶而坐,正认真的将那本《杏林医堂》。 夏末的阳光有些刺眼,孟子谦将书摊在方木然身前的空位上,手指着书上的词句,垂眸一字一字的念着。 这本医书不比寻常书籍,总有些读不顺的地方,也总有些令人啧啧称奇的案例,方木然就瞧着孟子谦的表情也随着书的内容或困惑或惊讶。 剑眉入鬓,偶尔又轻轻皱起,仿若霜雪透过了暖阳,一面沉静一面优容。 方木然不觉看入了神,只知道孟子谦的薄唇一张一合,全然听不进在念着什么。 听老一辈的人说,唇薄的人都刻薄寡性,可孟子谦给方木然的印象从来都是温柔随和。 以前也没注意,孟子谦睫毛如此纤长,应是太过挺翘的缘故,所以只有此刻这般低眸才能看清。 眼睛是典型的圆润,就如此刻一般睁开深褐色的眸像是能窥进心里所思所想。 “你在看什么?”孟子谦薄唇轻启,连带着圆润的双眸都变成带着质疑的弧度。 方木然盯着孟子谦犯花痴被逮个正着,慌忙抢过书,说道:“你…你读得不好,这讲案例的书自然要有感情!要…声情并茂!我我自己看,你去左边那摞书里再拿一本来读。” 孟子谦定住看了方木然一秒,方木然把自己藏在书后,努力忽视孟二的目光。 孟子谦认命的又去抽了本书,又坐了回来,刚翻开,他似是反应过来:“你识字?” 方木然一听此话,眼睛瞪得溜圆,“当然啊。如何不识字?” “那…那那个时候在孟府…还有那…契约…”孟子谦耳根忽而飘红,不知是不是气的。 “那是因为欧阳先生的字太过潦草,所以我不认得,至于契约…”方木然犹豫一下说道:“那契约我根本没仔细看,你就拉着我去找了衙门的什么师爷……” 孟子谦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觉得被戏耍了一番,有些心闷。 “孟二,我不认字不代表我不识字嘛!”方木然说道,“这医书上的字方方正正的,自然是可以看得。” 孟子谦“啪”的一下把手里的医书合上,扔到了方木然倚着的小几之上,语气不善的说:“那你便自己看吧。” 说完便起身,方木然自然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愤之意,以为他这是要被自己气走了,赶紧说好话哄他,“不读便不读嘛,来,坐着一起看。” 方木然的嗓音本就糯糯的,一说起好话来更是甜软,孟子谦听了身形顿住,他想了想坐到了小几的另一侧,又翻起那本医书来。 俩人一时间好一阵沉默,不过也无人在意,都沉浸在书中。 “蛤蜊…”孟子谦忽而开口,“我听阿盛说你早上收了许多蛤蜊。” “做什么用的?” 方木然正沉浸在书里,头也没抬的答道:“给你补身体喽。” 孟子谦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答案,嘴角微微翘起,心中有些得意,连忙指着书上蛤蜊药用法一栏念了起来,“利尿通便、遗…” 最后一个字孟子谦属实是念不出口,他“啪”的一下将书扣住,长指捏了捏鼻梁,闭眼深呼吸尽力安稳心绪。 方木然见孟子谦念到一半就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还心中奇怪,想了想又将书拿过来细看了下,顿时明白孟子谦这般姿态是何原因。 她有些语塞,看了一眼孟子谦略带愠气的表情,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 “...补身体是吧?”孟子谦眉角微动,尾音挑起,方木然听来莫名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是...蛤蜊肉不是给你炖汤了么?这书上说的是蛤蜊壳。” 孟子谦点点头,“原来如此。” 想了下又觉得不对劲,他又说道:“阿盛说你早上刷洗了许多蛤蜊壳。” ......这个阿盛,方木然悔不当初,昨天就应该同意孟子谦让阿盛盘库房的想法。 “那只是我一时兴起,总不能浪费了吧?”方木然被追问的有些心烦意乱,自己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偏偏被孟子谦误会,她又说道,“我与你又不熟,干嘛给你准备这个呢?” 方木然说完,看孟子谦神色不变,只将书放了回去然后便离开书房。 方木然松了一口气,孟子谦看着谦谦君子,修养非凡,胡搅蛮缠起来也是当仁不让。 看着孟子谦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方木然觉得他还是不高兴。 说是给他准备的他不高兴,说不是给他准备的他也不高兴,真是奇怪。 孟子谦心中不悦,但还是去酒楼订了些饭菜回来。 方木然把泽兰按在家中帮她挑布料裁衣裳,又不许阿盛跟着,他只好亲自去订。 回来的时候方木然已然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比起醒着时候处处散发出的灵动机敏,也这有这个时候的方木然会有一种恬淡的气息。 孟子谦怔怔的看着熟睡的方木然,觉得有些陌生。 他总是会觉得她很陌生。 从第一次相见,他隔着雨幕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开始,就觉得她好像不同于别人一般。 所以从回府马车上开始他便宁可穿着湿透的衣衫也要几乎寸步不离守着这个所谓的“神女”。 看她状似出糗,听她在大哥屋里“作法”,廊下踱步,他也想不明白何时就变得被她的情绪牵着走。 她是个神秘却又真诚的女子。 这是孟子谦唯一能对方木然下的定义。 替她换药,看她对欧阳先生毕恭毕敬,与言归帆呛声,她有她的谦虚也有她的骄傲。 这样的女子,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却又对自己怀揣绝望。 孟子谦有些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 是该“真诚”的坦白自己,还是“骄傲”的隐藏自己? 孟子谦不敢细想。 他轻轻的将饭菜放下,不料还是吵醒了方木然。 方木然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把食盒打开,将饭菜摆好。 仿佛之前俩人之间的不愉快已然消失,实际上方木然能感觉到那种尴尬而暧昧的气氛依旧存在。 孟子谦递来筷子,说道:“吃吧,吃完带你去东市逛逛。” 方木然一听此话,一下来着精神,说道:“真的?那我不用乔装打扮一下?” “戴上帷帽就好。” * 东市下午冷清,零零散散的有几个戴着帷帽逛街的姑娘,方木然走在其中倒也不算突兀。 其实方木然对街上卖的那些小玩意儿不感兴趣,只是不想与这个朝代脱轨,想尽量多了解一些这边的风土人情。 来到东市的第一个印象,方木然居然觉得是民风开放,有女子上街,既有帷帽掩面者亦有随性而行者。 方木然皱眉,按照她在神庙中的记忆,她以为这个朝代多少会有点封建迷信的思想存在,不然那群村民也不至于这么好骗。 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方木然四处打量着,孟子谦的声音忽而传入耳畔:“城里自然与田郊村落不同,城里多是富户文家清流,有所顾忌亦有所不拘。” 方木然点头。 看来还是贫富差异带来的矛盾。 方木然说是对街上的小玩意儿不感兴趣,这一下午逛下来还是买了不少东西,累的她都有些直不起腰。 不管不顾的径直坐在街边的一个小摊上,点了壶茶水,孟子谦拎着大包小裹在后面。 临了付钱时,孟子谦一摸腰间,道了一声“不好”,跟方木然匆匆道了声,“钱袋忘在钗环铺了,我去去就来,你在此等我,不要乱走。” 方木然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临近傍晚,东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又有许多卖艺的杂耍架了起来,登时多了些烟火气。 方木然坐的百无聊赖,歇够了还不见孟子谦回来,又瞧着前面不远围了一圈人,以为是什么新奇的杂耍,想着也不远,就跑过去围观。 谁成想人群围绕之中,竟是一女子倒地抽搐不已。 帷帽胡乱的遮住她的脸看不清面容,被一侍女抱在怀里,那侍女还在哭泣不已,不停的向周遭求救。 “可有侠士肯搭把手,救救我家小姐……” 周遭人议论纷纷,却无动于衷。 看的方木然眉头直皱。 借着自己娇小的身躯,她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贵在那女子身侧,刚要撩开帷帽检查情况,却被那侍女紧紧扯住。 侍女哭着摇头:“不…不行…” 这侍女看着自己小姐性命危在旦夕却如此顾及颜面不肯让她查看,方木然险些破口大骂。 她抓起女子的手把脉,可女子极不安稳,几次都无法诊出脉象。 方木然只得对那侍女说:“我不掀帷帽,你去附近的医馆找大夫来,我替你守着。” 侍女愣住,一时忘了哭。 “愣什么!快去啊!”方木然大吼。 将那女子接过,搂在怀中,将帷帽扣好。 侍女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方木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听见耳边窃窃议论。 “真是多管闲事,这女子是何许人?” “她似乎还会诊脉!” “会诊脉还叫那婢女找人来?只怕是草包逞强!” “真是多此一举” 方木然从未被如此贬低过,她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医术是自己最骄傲所在,如今只能忍受质疑。 人群忽然让出一条小道,呼啦啦一众护卫围了一圈,将人群又往后推了几步。 一身着明艳的锦衣公子摇着折扇信步而来,合扇轻轻一挥,身后又来了一群似是医士的人将那女子从方木然怀中接过。 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救治。 方木然看向那公子。 隔着帷帽的薄纱,她看的有些不真切,只是蹲着仰望的角度,让她有一瞬感觉他在发光,似谪仙下凡。 方木然看了一会儿。 她听见谪仙开口:“既没这个实力,那便不要逞强,不然也是平白遭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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