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烟波飘渺,上下一色,遥望无际。 方木然有些无力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港口一痕,海上渔船两三点,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张岱先生的那篇《湖心亭看雪》。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明明死里逃生,应当是庆幸的,是感恩的,可她只感到孤独和迷茫。 襄丹是个孤儿,八岁时村民为了让她能活命将她推为神女,那神庙便是她的家。 一朝沉船,方木然连寄生之所也没有了。 她又要如何在这个朝代存活呢? 方木然望着远方,能感受到身后那人灼热的视线。 她问他是否读过张岱先生的文,他隔了半晌才回说未曾读过。 这让方木然更添飘零无依之感,以孟子谦的家世,他都未曾读过,只能说明,这个朝代从未在历史上存在过。 她对这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身体与灵魂的疼痛又让她无法去麻痹自己。 方木然不再言语,孟子谦也不说话,俩人之间又是无尽的沉默。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方姑娘,可方便进去?”孟夫人在门外小心的询问。 听见孟夫人喊自己方姑娘,她竟有些脸红,内心一阵羞愧,自己闹脾气与泽兰争执连夫人也惊动了么? 方木然支着还虚弱的身子就要起身开门,孟子谦一看连忙替她将母亲迎了进来。 孟夫人直接忽略二儿子,亲自端了一盘橘子进来,说道:“泽兰说你胃口不好,只将将喝了两口清粥。” “这是新下来的柑橘,我问过欧阳先生,拿来给你最好不过。”孟夫人怕方木然不收,还亲手剥了一个给她,看她吃了一瓣才安下心来离开。 临走时孟夫人将二儿子拉走狠狠训了一顿,“方小姐身体虚弱,你在一旁盯着是怎么回事,让人家怎么休息?” 孟子谦看了看房里欲言又止,轻叹口气,将房门掩好。 屋内的方木然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橘子皮发呆。 半晌,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撑起身子端盘子走了出去。 — 南院小厨房。 烟气缭绕,言归帆正蹲在小灶边对着药锅扇风,黄幼青气鼓鼓的冲了进来,翻翻这个踢踢那个,试图引起言归帆的注意。 没想到言归帆根本不接自己的茬,本就觉得委屈的黄幼青只觉更加憋屈,“哼”的一声直接靠在一旁。 “怎么了小姑奶奶?”言归帆瞅了瞅药锅里的水量,确定没什么问题才理黄幼青,“之前将您一个人扔在海边是我不对,已经给你赔礼道歉了,还不成吗?” 言归帆为了哄黄幼青,特意向孟大哥要了一个柑橘向黄幼青赔罪。 柑橘极难保存,新下来的柑橘更是珍贵,黄幼青见言归帆如此肯舍得,只当是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几分重量。 谁成想刚刚瞧见孟伯母将一大盘子柑橘都端给了那位方小姐,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柑橘一点也不甜了。 “那你是没瞧见伯母手里那一大盘柑橘...” “那是大哥孝敬孟伯母的,伯母爱给谁给谁,你眼红什么。”伯母给方木然端橘子他自然也是看到了,心里也未觉不妥,反而此时黄幼青提起让他有些烦躁。 “谁眼红了!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个方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你们都这么挂心......”黄幼青小口的抿着最后一个橘子瓣,舍不得一口吃完。 言归帆不理她,将药锅端下灶台,小心的将汤药倒进瓷碗中。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这药可是为我熬的?” 屋内两人一齐回头望去。 方木然站在门口,单薄的身影逆着光,不盈一握的样子仿若谪仙下凡。 谪仙手里还端着一盘橘子,将橘子一放,见言归帆不理她,又问了一句:“这药...可是为我熬的?” 言归帆有些愣愣的点点头,方木然将那药在碗里折了两折,吹吹凉,一口闷了下去。 “谢了,辛苦。”她其实已经虚弱的不行,走路都是强撑着的,本来是想将橘子换回去,到门口闻到药味头脑一阵清明,就不自禁的走到厨房问问这药是不是给她熬的。 出门路过努力隐藏自己的黄幼青时,方木然似是想到什么,对她说道:“我现在不大能吃下柑橘,你若喜欢,便都吃了吧。”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橘子皮要帮我留下,谢谢。” “最好是完整的,带着橘络的橘子皮。谢谢。” 方木然话说的有些强硬,听在黄幼青耳朵里反倒是顺耳。 她馋橘子好久了,言归帆给的那一个根本不够吃的。方木然将她那份放进厨房,她根本不敢吃,如今这么一开口,黄幼青像是领了什么任务一样,挨个剥橘子剥的不亦乐乎。 瞧着黄幼青笑的不值钱的样,言归帆有些宠溺的笑了笑。 由着她去了。 方木然喝了药有了些力气,在院中逛了两圈才回房间,见着房门半掩有些奇怪。 探了半个脑袋进去,孟子谦就坐在窗边,她之前坐的位置,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方木然推门而入。 “我有事想说...” \"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对视的一瞬间,俩人竟同时开口。 一时间的默契让俩人都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那你先说...” \"你先...\" 一开口又是撞到一起,莫名有些尴尬的两人反而笑了起来。 方木然最先收了笑容,走到孟子谦的对面坐下,充满歉意的对他说道:“对不起,之前...是我太任性了。” 方木然自打从孟府出来时没见到孟二情绪就不高,在海边被“围追堵截”的时候见到高台之上的他心情更是降到了谷底。 那个时候以为孟子谦对自己的种种维护与照顾不过是逢场作戏,她总觉得自己不了解孟子谦,见他那样以为他本就是个对谁都“绅士”至极的人。 沉入海底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在嘲笑自己,总是无缘无故的就选择相信别人,又在潜意识里依赖别人。 所以在清醒后见到孟子谦的一瞬间,她心里想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想揪着孟子谦的衣衫质问他为何还要救她。 既无情义,又为何救她。 比起他施舍的关怀,例行公事般的照顾,她更愿意永远沉入海底。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如此在意孟子谦的一举一动,甚至关注他这些行为背后的原因。 可能是因为雨夜初逢他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眸,也可能是他恰到好处的举止和不留痕迹的解围。 她将他当做朋友。 可朋友却不肯出来送一送她,反而与祥荣那群小人站到一处,看她的笑话。 那是她距离孤独最近的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无助与茫然。 所以在醒来后,在朝阳的海边,她失去了生的意愿。 孟夫人端着橘子进来的一瞬间,她反倒想明白了。 既来之则安之。 不规则的橘皮让她想到在现代的时候自己偷导师的陈皮泡水喝,被导师发现后不但没有责怪她,反而给她拿了许多。 那个时候她刚拜入导师门下,一身傲气仗着自己的背书本事谁也看不起,导师问她陈皮的药性,炮制方法,她按着书上的说法如数家珍的背出来,却被导师一通批评。 陈皮除了入药,还可泡茶,是上佳饮品,教条的背书,只会僵硬自己的实操。 中药的用法,不止在入药治病,更能进入人们的日常养生保健。 如今的她算是重活一世,虽不是现代,亦不用背负襄丹的“神圣使命”,她是方木然,她有她存在这个时代的意义。 想通这一点,抱歉的话说出口也变得轻易许多,这一次,方木然告诉自己,不要再轻易地依念他人,万事要靠自己。 听到方木然抱歉的话语,孟子谦不知该回些什么,在他心里一切都是他自己要做的,强行做的,所以无论方木然作何反应他都能够接受。 唯独无法理解方木然如今生疏的歉意从何而来。 想了一下,他问道:“你有事...想和我商量?” 方木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孟子谦,有些兴奋的将橘皮摊在他眼前,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孟子谦不解,回答道:“橘皮?” 方木然一脸神秘的摇摇头,示意非也非也。 孟子谦略一思索,又回答道:“...陈皮...?” 方木然有些惊讶孟子谦还知道陈皮,但还是摇摇头道:“是陈皮却又不是。” 随后,方木然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方木然想过了,既然决定要在这个朝代活出自己的意义,那么便从自己擅长之事入手,先赚到第一桶金,再慢慢发展,完成自己的心愿。 这第一桶金的来源嘛...自然是需要孟子谦这个富二代的支持。 与孟子谦讲自己的陈皮计划的时候,方木然小心翼翼的看着孟子谦的脸色。 孟子谦听罢露出惊讶的神情,亦是有些激动的说道:“这与我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接着他将桌上的两张纸推给方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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