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浮沉在梦里,被无边无际、死一般的黑暗围绕。 她皱了皱眉,发现自己的烦躁并不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而是因为总能听见有人在说话。那些被高度模糊的交谈声笼罩在这片空间之上,总是猝不及防地降临在她的头顶和身后,又永远和她保持恒定的距离,怎样都无法靠近。 黎念索性不动了,任那片说话声顾自聒噪。她不知在黑暗里等了多久,意识差点掉进更深的梦境,视线尽头忽然闪过一道明亮的光斑。 那光斑是窄长的方形,没有来处,只有落处。黎念的注意力被它吸引,抬眼去看,这才意识到这片黑暗里并不是空无一人。光照现鹿斟无神的眼睛,也隐隐约约照出他苍白的脸。 她正前方的少年呼吸很轻,整个人身上没什么生气,所以自然地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并没有看到黎念,只是巧合地停顿一个瞬刹便拖着铁链继续向前。那铁链穿过他的双肩钉在地上,凝固成陈年的痂,鹿斟却好像毫无知觉一般,熟练地避开面前的障碍物,往黑暗的更深处摸索。 黎念的面颊一烫。有种灵魂深处的恐惧突然自脚底窜起,令她猛地开口:“别走了,那前面是——” 卧槽! 黎念腾地从摇椅上坐起。 他爹的,终于想起这段剧情了。 她就觉得南雍的王都应宁不可能是一个随便出现的地名,原书里是没有令仪、韩英这号配角,但好像是有一段女主嫁人的剧情,嫁的也是个不能动的炮灰。关键那炮灰存在感极低,单元男主是他城府极深的弟弟,先是扮猪吃虎干掉要压女主的公爹,后是为了夺走哥哥的一切对女主强取加虐待,最后反正是追妻火葬场。 因为这单元太狗血,每次都被黎念跳着看,导致前面剧情忘了,后面剧情也记不清了,隐约有点印象,主线会发展到应宁城的某桩武库爆炸案。 可现在的她根本还没嫁去王都,所以时间线是提前了? 更重要的是,明明眼前深陷在山村疫病的是谢枕安,为什么她会在梦里见到后来的鹿斟,是鹿斟会出什么事吗? 她起身穿上鞋便想找鹿斟确认情况,一时又不知从何找起,心里急得和火烧一般,差点就在房中团团转。却见不远之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床榻上的男人悠悠地醒了。 和她的焦躁完全不同,君原推开被子慢慢坐起身,等睡眼清晰后,颇为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呃?”黎念皱着眉头,发现重大华点,“打扰了,为什么我会睡在躺椅里,而你睡在榻上?” 君原摊手,带着一丝刚醒来的慵哑回道:“昨夜我来书斋看你,发现你睡着便想抱你回床上睡,但一近你的身你便要打我。我不想趁人之危,只好随你抱着小被睡在躺椅里,自己在床上守着等你醒来了。” 他语气颇为真诚,以至黎念忍不住想,她以前有这叫不醒还乱揍人的毛病吗?难道真的有? 她睡不够就不想起床倒是真的,以前周五报复性熬夜完都是直接睡到周六下午,十个闹钟都轰不醒。 随即她意识到她掉入自证陷阱,可能又上了君原的当。那既然坑都被坑了,黎念灵机一动,想勾大佬帮她找人,借机扳回一局:“哦,没事,那你继续睡吧。” 她摆出一副心事沉沉的神情,出着神道,“我……出去散散步。” 天都没亮,她却坚持要出门,够恍恍惚惚状态差了吧?够引人“关心”了吧? 她精心下套,没想到君原压根不往里跳。他半点也没动,百无聊赖地看她一眼,回了一句:“嗯?那也好。” 君原重新拉上暖被,俨然要闭眼躺下一觉睡到天亮的样子。 黎念:…… 她忍不住了,直接冲上去扯住君原的被子:“睡什么睡,不许睡!” 她是昨日晚饭后翻书的时候睡着的,哪怕君原戌时才来,也早就睡够九个小时,这还没睡饱?怪不得之前每次晚上相遇的时候君原都精神百倍,他是每天睡满十二个时辰,夜里根本不困才变着法折腾她吧! 黎念这气登时就上来。本着白天不熬猫、晚上猫熬人的精神,她强行把君原拽回原位:“鹿斟走之前说回来后必定会先找我,但彻夜都没有消息,我想下山看看是什么情况,你人和主意必须给我出一个,不许摆烂,不许拒绝,现在就要方案!” “原来不是在因为好弟弟的男装一眼万年牵肠挂肚啊。”君原恍然大悟。他果然立刻目光清明、神采奕奕,没有一点方才懵怔的模样。他施施然掀开被子,弯腰穿鞋,“既然你终于把那个小鬼打发走了,奖励我陪你一天。” 黎念腹诽:?人家还算你半个迷弟呢,敢情你一直嫌他烦。“您这是来了句真话?” “当然是假话。”君原停下动作,看起来很认真,“走了一个还有一个,你做梦都牵挂着别的男人,我很不高兴。” 黎念:…… 她开始怀疑自己叫上君原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正这么挣扎间,君原已经将衣袍和折扇束进腰带,拎着灯笼拉开半扇门,回过身用眼神问她:走? 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帮手。黎念咬咬牙,跟了过去。 君原带着她在别庄里穿行,一路半个人也没碰到,畅通无阻地绕到庄外打开了马厩。 黎念已经不想关心他又从哪里刷脸骗来了钥匙,总之君原挑了两匹最有精神的马儿出来,牵出来给黎念看。 黎念为难:“哥,我没骑过马。” “我会在你旁边控绳的。”正给矮一点的红色小马套鞍的君原眨眨眼,“不然怎么办呢?我倒想抱着你飞下山,可我不会武功啊。” 黎念满脸不信:“那你,你先让我试驾一下。别松手啊,千万别松手!” “好。”君原似乎是觉得有趣,眼里都是笑意。他扶黎念上马,等黎念要向上探的时候却又突然拉住她,解下之前随意挂在黎念绶带上的佩饰,转而系在她背后的腰绳上。 他系得牢,手指难免就要若即若离地碰她的腰,正好戳在黎念这具躬壳的敏感带上,引得她骤然绷紧身子,轻声喝止:“喂……”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很是正经:“就是这样系的,没想轻薄你。”他拍拍黎念的腰,示意她向前,“来。” 黎念也不知道怎么发的力,总之君原推了她一把,正好让黎念踩中马镫翻身上鞍。而他自己单手扶着另一匹白马的银鞍,几乎没有借力便上了马,连束起的长发都很听话,刚刚好全落在他的背上,半点没乱。 黎念被他的熟练惊艳到,更加语噎:这像是没练过武的样子吗?这可能吗? 她兀自炸着毛,而那边君原一手握着她的缰绳,一手轻拍自己的白马,这就开始让两匹马行走了。 “喂,喂喂喂喂,”黎念结巴,“说、说好的试驾呢,我还没试呢,别上路,别!” “这不是适应得很好吗?”君原稳稳地控制着方向和节奏,“放心,不会让你掉下去的,掉下去损失的是我。” “可它是不是越来越快了?”黎念察觉到不对劲,脸色大变,“不是,我还没学会走呢,你就准备要它跑了?!” “是你要我快点带你下山的呀!” 话音刚落,他们两个人的马似乎真的开始小跑起来,以致黎念语速飞快地拒绝:“喂喂喂,别再拉它跑了,别扯我的马,松手,松手!” “好吧,”君原慢悠悠地回,“那我松手啦?” 君原是不是真的松开缰绳,黎念看不分明。但君原和她的距离确实越来越远,甚至君原的马都开始落后于她,把黎念吓得魂飞魄散词句凌乱:“等等,我的意思是让它停下,别放弃我呀大佬,喂,骗子,混球,王八蛋!——” 黎念差点怕哭了,结果发现她的马儿反倒慢下几拍步子,似乎在等着君原追上来。 君原不紧不慢地笑话她:“你慌个什么。这匹小马不会疾驰的,它不、认、识、路——” 他打马追超,那小红马果然乖乖地缓下步子,等白马完全冲到前面才欢快地撒蹄跟上。 黎念被撩逗得气乎乎,奈何命捏在别人手里不能发作,换着词儿在心里把君原骂了八百遍。 似乎是猜到黎念在骂自己,君原笑了一声。等他们骑着马穿过一片花树,君原忽然又收起打趣,认真道:“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阿思,我觉得……你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安然。” 君原没有回头。从黎念的视线望去,只能借着灯笼的微光看到他的白马在夜色里悠哉地摆着尾,漂亮得出奇,“他们说你买我那日是平生第一回走出别庄,所以我很想带你夜游,一起完成你的更多个‘第一次’。”他轻笑,“不入芳林,怎知春色几许。出来走走,见见没看过的景色,可能会释怀些,不是吗?” 黎念愣了一下。 换作平时,她一定要无语地吐槽,君原真有什么特殊技能吗,又把她和常乐县主的话探听了个遍?他是怎么做到的? 而今夜不知道为何,也许是刚与人分别,还没从怅惘里缓过来;也许是突然从现实抽离,想起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孤独旅人。黎念看着那长长的马尾起落,思绪忽然陷进记忆里,想起不久之前她还在现代的时候。 那时她熬夜和闺蜜吐槽被长辈催相亲,聊着聊着,两个人的话题忽然拐到周围所有人都很不快乐这件事上。 远在异地的闺蜜突然劝她出去旅个游,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大胆过个年假又怎么样,反正公司也不会把她休不掉的假期折算成钱。 她当时回什么来着?她说没事儿,在家搞cp多开心啊,是我们小情侣溢出屏幕的宿命感不够经典吗?还是粉丝替正主绝交被无情打脸不够好笑?她每天刷物料卖安利超兴奋,并没有不快乐。 相反,她刚疏导过几个抑郁状态中的朋友,觉得相比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的危险状态,自己的内心世界极其丰富,状态相当平稳,根本不需要大家担心。 她们当然没有纠正对方的意思,这只是现代人无数闲聊里的一个小插曲,无人在意。 彻底离开这样的日常后,黎念却忽然想,那些夜里什么都嗑的快乐是真的,习惯了工作时平静地崩溃这件事,也是真的。 她沉溺于屏幕里那些下意识的目不转睛,一定是在,深深地渴求着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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