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原冷笑了一声,很是不悦。 今夜他是回答了黎念的很多问题,同样地,他也隐瞒了大部分重点。 比如今早,眼前的少女曾为了让他进门与她的表妹争执一番,气急攻心以至于晕倒。整个别庄因此乱成一团,他也被押进她的房间看了好半天热闹。临到傍晚所有人陆续离开,他这才等到独自行动的机会。 谁知他还没做什么,少女忽然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她上来便是一道字句清晰的拷问:“二十多天前,我在画楼上买你的那天,是不是并非我第一次见到你?” 君原:……! 他心下一惊,结合她此前无故翻价从牙人手里买他的事,开始怀疑这“疯傻”少女其实并不简单。 他以为自己是设局让她买下自己,极有可能事实恰好相反,是她在更早的时候便撞破过他的秘密,顺水推舟设计了他。 这江湖可没有活人能有幸拥有他的把柄。君原当时便起了杀心,盘算着如何将她掐死。 巧的是,还没等他出手,少女忽然猛咳起来。她越咳越急,越急气息越紧,是喘不过气来的咳法,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歪头晕厥过去。 他探手过去试她的鼻息,发现她已然在自己眼前断了气。 君原冷漠地想,也好,省得他再动手。 他准备利落地补上一刀,再找个荒井把她埋了,叫喊几声引人去找,方便他待会趁乱跑路。哪曾想她又突然活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好在君原心理素质过硬。 他马上装作无事发生,临时编故事去试探,而后果然赌对了:少女疯傻的毛病一犯,忘记的事情比以前还要多,根本不记得她盘问过自己。 相应的,折腾也多,他陪她作戏到深夜,她居然还神采奕奕不肯闭眼,非逼他动用一些手段才入睡。 君原的玩心早已耗尽,踹她下床都算温柔。他蹲下身,刀尖危险地擦过她的下巴和脖子,渐渐悬停在她小腹上:“怎么办呢。” 他用自己那副温润的好嗓子慢条斯理地感叹,“你似乎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可留你不得啊。” 他今夜是一定要走的,没耐性再磋磨,扬刀便要直直刺下,却见睡梦中的少女又急促地喘起来。她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像是被什么扼住呼吸般痛楚,挣扎间打歪了君原的手。 君原猝不及防被她打断动作,还没来得及重施旧技,忽然发现自己的衣领被少女的双手紧紧攥住了,只能分出左手去扯她。 意外便发生在那一刻。少女像是在窒息的边缘,急切地渴求一切流动的空气。她感觉到拂过鼻尖的气息,于是仓促地冲过去,拼命把自己按进其中。 君原就那样被她直直推倒,背抵在床正面的牙板上,感觉到少女不成章法地吻过来,要胡乱攫取他口中的空气。 舌尖触碰的瞬间君原愣了一下,回神时他的呼吸也已经有些混乱,完全被少女带偏节奏。那柄临时拿来刺杀的刃器早不知道滚去了哪里,四下寂静,惟有窗外的竹木风铃叮叮哒哒,如泉水流过。 这场吻毫无色情,坐在他身上的少女索取到想要的东西,渐渐放缓呼吸,君原却忍无可忍,以手作刀狠狠劈在她后颈。 黎念脱力晕倒,一头栽在她亲手扯乱的领口上,后背被君原抓住。 再度被轻薄的君原寒着脸正欲把她掀开,却突然咦了一声。 他锁骨处一片温湿,是睡梦中的少女突然掉下泪来。 她刚才轻狂霸道,此时毫无防备地睡在他手中,像一团毛绒绒的山雀。 君原静静打量着她,忽然有了别的主意。 —— 黎念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处竹林深处的屋舍,空气有些湿。少女在小院里侧对着她摇扇,隐约有木炭烧亮,身前的红炉摇曳起一道白色的烟。 她干活麻利,等待水烧开的时间里拿扫帚清扫了昨日的落叶,茶煮好后去太阳底下收回晒过的书,赶走在芍药花圃作乱的野鸟,顺手采几朵茉莉回来制香。 黎念看她总是忙忙碌碌,没活找活,连打盹都不敢,便好奇地问:“你是在等什么人回来吗?” 少女听到不属于此间的声音,朝面前的空气看去。 黎念忽然认出了对方的脸,岂不就是她魂穿之后,于铜镜里瞥见的自己那具身体的面容? 她着急地张口想从少女那里问出点什么,譬如她的名字、她的爱恨、她呼唤自己来此世的理由。但不知道什么横亘在她们之间,声音无法传递。 倒是屋门内开一隙,似有人从门后走过。少女的表情生动了些,闻声回头。 黎念感觉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排斥,眼前的场景倏忽朦胧,变成春夜里一片稍纵即逝的幻觉。 她再欲冲进去,感觉到额头一凉,人忽地醒了。 她睁开眼睛,视线直直对上一节倒挂在面前的断手,那断手的指尖凝着陈血,似乎立刻就要点在她额上。 “卧槽!”被惊吓到的黎念连往后躲,险些一头撞上床的围栏。 始作俑者却扔掉手里的东西,歪倚着床柱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黎念:…… 天光已然大亮,她眼前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梳钗上缀着交叠的碎玉和金铃,腰间别着一把大人的长折扇。 这配置组合起来分明是娇俏的闺中小姐,属于黎念会喜欢的那款,哪曾想小妹妹的行径却恰恰相反,专往黎念的雷点上踩。 黎念对熊孩子的气一般当场就出:“你干嘛吓我?” “我这怎么算是吓唬,我是来送礼的呀。”她奇怪,“表姐千挑万选、非要花两百金把娇夫美宠买进门,我作为东院的主子,难道不该来西院走动走动,道一声恭喜吗?” 黎念略过她的阴阳怪气,第一反应是:“我去,两百……金?这得什么家庭,太有钱了所以备受苦脑是吗。” 她不问这点还好,一提对方更窝火,句句带刺: “是啊,好大的阵仗,牙人就雇了一个江湖骗子抬价,某个蠢货就能干出翻价买夫的荒唐事。昨日那俩牙人登门送货前,我终于逮住他们的同伙断其左手,掐着时辰打马回来逼牙婆退货,某人却不乐意,跑到门厅外与我大闹一场。我抽剑毁她夫侍的身契,她就用晕倒示威呢!” 黎念震惊。这是在骂她吧,是在骂她吧?昨天她醒来之前居然发生这么多修罗场,君原怎么回事,居然都没告诉她! 她正念叨着君原,便听到君原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表小姐,令仪姑娘,你若不痛快,可以来辱我、欺我,请莫再刁难……二姑娘,她什么都不懂!” 他似乎是刚找到回来的正确方向,用来探路的竹棍闷闷地敲在碧纱橱上,着急又没有结果,白敲得令仪心烦。令仪跳下床,横眉呵斥:“你什么东西,谁准你随意进主子房里,插嘴主子的话?鹿斟!” 君原面色一白。他心气上来,固执地继续往前摸索:“二姑娘,二姑娘你在哪,你可还好?” 黎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找自己,却见君原身后飞快冒出一个腰间系剑的劲装少年,少年有点焦头烂额地念叨:“我刚刚就跟你说不要进不要进,你若早听我的……诶,你可别再招惹她了,跟我出去!” 他应当便是令仪的人,想阻拦君原不知从何下手,劝又劝不动,最后没办法,抽走了君原探路的竹棍。 君原没得到妻主的回应亦不知方向,愈发被吓得不轻:“二姑娘怎的不说话,可是又昏倒了?表小姐,你难道对二姑娘做了什么!” 他茫然乱走,险些在门框上绊倒自己。 黎念这才恍然大悟他口中的二姑娘是指她:“不是不是,我没事,我在这!” 她翻身下床跑过去扶住了君原,安抚君原的效果很好,惹怒令仪的效果也很突出。令仪深吸一口气,恨恨问:“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唱反调?” 黎念反倒不生气,她觉得有点无奈:“不是,表妹,你真要管到我床上去啊。我就问你准备怎么管,派个人时时守在我房外窥看?这现实吗?” “你……” “我昨夜已经把他睡了。”黎念语出惊人,但也只是在抢话头开玩笑,“……的话,”她看着令仪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到语塞,接上解释,“你看看,这种事没法管,别费这个劲。” 这法子立竿见影,令仪气了又气,气了又气,最终还是沉默下来,绕开她冲着少年问:“鹿斟,人叫过来了吗。” 佩剑少年大松一口气:“对。流莺,小姐喊你进来!” 黎念好奇地观望情况,发现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婢女,不甚精神地冲她们作揖:“表小姐。二姑娘。” 令仪不再理会黎念和君原,有些累地吩咐:“韩朱还在的时候,你帮她看顾过几回二姑娘。如今韩朱不在,流莺,你就来二姑娘院里伺候她吧。懂事些,别乱说话。” “表小姐,我……”流莺有些惊恐地抬头,却见令仪薄薄地瞥了她一眼。她冷汗骤生,咽下自己想说的话:“……是。” 令仪终于满意了。她抛下这三个人,风风火火地带着佩剑少年出门离去。 少年本是要立马随她跨出门槛的,却忽然犹豫了一下,将手背在身后,从袖子里滑出两小节断笛。 断笛落在地上,他装作没发现,快步走了。 黎念反应几秒后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追上前欲问:“你……” 便看那银红纱裙和黑色劲衣消失在院子那头的长门外,紧接着哐当一声,小院的门落锁。 黎念傻眼: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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