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商议以一个不太美妙的结果收场。 顾让第一个离开。她那个手下仿佛也没反应过来,慢了几拍才跟上去。 罗岭咽了咽口水:“公主这是生气了?” 李页看了一眼门口的那炷粗香,那是用来计算时辰的。 他收回视线,道:“我猜不是。” “那为什么突然走了?不是还没讨论出个结果吗?” 李页叹口气:“因为到公主的安寝时间了,她明日卯时醒,辰时用膳,那之后才有时间。” 罗岭:“?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李页幽幽道:“如果换成你每天去找公主,你也会发现的。” 讨论无疾而终,众人只能散去。 许是因为顾让口中的“吹笛人”身死,第二日绥军并未来犯。几个将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于是辰时一刻就叫李页去请顾让,接着昨夜继续讨论。 好在顾让虽与他们意见相左,但并非刚愎自用,见无法说服他们后便松了口,同意了夜探绥营的提议。 至于人选,他们腆着脸请求顾让和姜索阳一起去,毕竟在场没有比顾让更有经验的了。 …… 入夜。 姜索阳换了一身黑衣来跟顾让会和,顾让没有多耽搁。她平日就穿黑衣黑靴,就连束发的发带也是黑色的,匕首万年不变地别在腰间,什么也不用准备。 临出门前,顾让被荆欢叫住了。 “主子,”荆欢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黑,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能一起去吗?” 姜索阳看向顾让。 顾让点了下头,接着向外走。 既是暗探,骑马肯定是不行的。绥营离镇北关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时间很赶,姜索阳和荆欢也知道这点,二话没说跟了上去。 连走带跑,来到绥营外围已经差不多是几个时辰之后。 顾让回头看了姜索阳和荆欢一眼,见两人气息还算平稳,带着两人绕了一圈,从防守最薄弱的地方翻进了绥军营地里。 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也不意味着没有士兵看守,姜索阳借着夜色和草垛掩藏身形,眼睁睁地看着顾让利用几个士兵来回走动间一瞬间产生的盲区翻了进去,比风更无声,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荆欢见他忽然愣神,轻推了他一把,然后依葫芦画瓢也翻了进去。 两人示范在前,姜索阳也看明白了,翻进去后就被扯了一把,他浑身一紧,下一刻看清拉自己的人是荆欢后放松下来。 他打量了一下四圈,藏身的这地方也是盲区。 就这样借着一个又一个变动的盲区,他们靠近了营地中谈话声最响也最亮的一个幄帐。 他们没太敢靠近,而且周围巡逻的士兵很多,他们必须不停地变动位置。 谈话声断断续续飘过来,姜索阳不自觉偏过头,将耳朵朝向幄帐,凝声细听,可听得依旧不分明。 他一偏头,就看见另外两人直勾勾盯着幄帐上映出的人影瞧。 那几道人影他刚刚也瞥到了,幄帐的布很厚,人影的轮廓相当扭曲模糊,看不出个究竟。 姜索阳愣了愣,夜色昏暗,他们又藏于阴影之中,他完全看不清另外两个人的神色,只是莫名觉得两人的状态都有点怪怪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定了定神,将杂七杂八的念头都压下去,专心听起幄帐内的交谈声。 “……死了……换个人……不打紧……红天……什么时候……” 姜索阳皱起眉,心里升起一股焦躁,想再靠近一点。 藏身的地方都是顾让选的,他看向顾让,但顾让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他不知道这个距离已经足够顾让听清楚。 就这么听了一个多时辰,账内交谈声停了,人影变高,似乎是里面的人改坐为站,姜索阳意识到什么,屏息盯着幄帐门口。 几息之后,幄帐里走出了几个人。 奇装异服,披头散发,身上银饰众多,还挂着大小不一的竹篓。 荆欢瞳孔一缩,僵在原地。 几个人正在说话,顾让辨他们的口型,看不懂。 是另一套语言体系。 她看向他们身上的竹篓,起身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姜索阳见状也连忙跟上,见荆欢没动,顺手拉了他一下。 几个形容奇怪的人进了另一个幄帐,约莫几炷香之后,里面就没了动静。 顾让做了一个手势,姜索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进去了。 姜索阳一急,下意识起身拽她,手还没伸出去就连忙蹲身重新藏好,用细若蚊蝇的音量问道:“她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荆欢才用同样的音量回道:“让我们在这等着。” 他说完没多久,顾让就出来了,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她在里面做了什么。 直至回到总兵府,姜索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顾让从怀里取出一个细颈瓷瓶放到桌上,等姜索阳拿过去就开始简言复述方才听到的话。 姜索阳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手中平平无奇的小瓷瓶,拔出红布塞子在瓶口嗅了嗅,然后立马厌恶地拉开距离,有些反胃道:“好恶心的味道。” 瓷瓶中散发出来的味道相当浓重,飘到了顾让的鼻尖。 的确不好闻。 像是死了很多天的鱼和辛涩的药味混合在一块,还糅杂着香甜的腥气。 很难形容,居然有一种腥味能给人以香甜的感觉。 姜索阳缓了半天,才把瓷瓶里的东西往手心里倒,然后看着手心里几颗圆滚滚的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丸子道:“你是说,他们叫士兵服用这种药丸,服了药丸的士兵只要一听笛声就会变得强壮无比,代价是于生机有损?” 顾让嗯了声,目光落在他手心:“他们把它叫萦红天还。” “萦红天还?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姜索阳动了动手掌,几颗药丸在手心里滚动了几圈,“药丸加笛声就能有此奇效吗?” “是巫蛊之术。”荆欢忽然道。 自绥营回来后他便格外沉默,甚至沉默得有些反常,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一下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 荆欢深吸了一口气,拿过一颗红丸子,指尖夹着的刀片利落地将之切成了两半。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恶臭爆裂开来,姜索阳立马就干呕了一声。 顾让皱了下眉,反倒是荆欢没什么反应,用刀片把红丸拨弄到桌子中央,使横切面朝天,轻声道:“你们看。” 顾让看过去,发现红丸是空心的,一层红色的壳子包裹着里头的东西,那东西是个活物,长得像只奇形怪状的虫子,被荆欢一刀切成了两半,流出绿紫交混的浓稠液体,几条腿还在抽搐。 姜索阳找了帕子捂住了口鼻,不是他矫情,是真的太臭了,臭到他想把隔夜饭吐出来。 他缓了一会儿,也看清了红丸的真实内里。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小东西能臭得让人差点厥过去。 “你说这是蛊虫?” 荆欢嗯了一声,缓缓道:“有一种特定的笛声,能驱动蛊虫,再由蛊虫操纵人。” 不知不觉中,黑夜已然过去。 晨光熹微,姜索阳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这玩意不好应对,我得告诉李叔他们几个。” 他用帕子一裹桌上两半的红丸,匆匆离去。 荆欢呆怔地看着桌上的瓷瓶和几颗散落在外的红丸,良久,低声道:“主子,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半天,也没得到回应。他转头,却见顾让的位子已经空了,再扭头找了找,在远处水井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动。 “……” 荆欢缓缓起身,看了眼日晷。 哦,现在是卯时,他冷漠地想到,顾让晨练的时间到了。 所以他在惆怅什么? …… 问题源头已经找出来,之后的事情顾让没有再管,李页过来跟她说他们还是想试着遏止绥国将巫蛊之术用于战事中,他们虽能反利用此点打胜仗,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信号,有一就有二,谁知道绥国以后会不会用其他邪门歪道。 他将自己的顾虑一一同顾让说清,又道目前暂无计可施,请她在将士们需要的时候帮忙找出吹笛人,不需要亲自动手,只用指个方位。 顾让同意了。 基本齐绥一开战,她就要去城墙上面。 绥军狡猾,不一定每场都有吹笛人,有时候顾让要做的就只有观战。 又打了一个多月,这日清晨,号角声再次响起,顾让已然习惯,不需要李页差小兵来请,自己就骑马往北城门去。 街道两旁偶有伤兵走动,一个伤兵似乎绊到了石子,摔到了地上。他摔得有点狠,整个人直接倒在了路中央。 顾让紧急勒紧缰绳,身下的马匹前蹄高高跃起后停了下来,险些踩到了这个伤兵身上。 伤兵看起来伤势颇重,蓬头垢面,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动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惊扰了顾让,他吃力地爬起来,却难以站直身体,只朝顾让跪着。 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紧盯着顾让,他的双手曲起,撑在地面上向顾让膝行而来,似乎是想要赔罪。 这么严重的伤,本该待在伤兵营里休养才是。 号角声愈发嘹亮,城墙上鼓声大作,顾让看了一眼,一扯缰绳驱马绕开伤兵,继续往城门而去。 荆欢没有立马跟上,低头看着这个伤兵,自觉替顾让解释:“公主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赶紧回去养伤吧。”语罢还喊了另外一人来扶这个伤兵。 伤兵听了却一下激动起来,很着急地想要转身,却苦于腿脚不便,整个人狼狈地扑在地上。 荆欢皱了下眉,但顾让已经走远了,来不及多想,又催促了几声让人来扶伤兵后便策马去追顾让。 他没有看见,身后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伤兵是用何种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张开嘴,似乎是想嚎叫,却只发出一段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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