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让回到自己的院落,走到屋檐下收了伞面靠放在墙上,推门进了屋子。 哗啦的拧水声刚落,疏芩正将湿帕子盖到顾敛额头上,见她进来福身行了个礼。 荆欢三人都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荆欢问主殿的情况怎么样。 顾让道:“没有大事。” 屋梁坍塌的时候崇文帝正好在墙角,又被曹禄推了一把,除了左手上臂骨折便是些皮外伤,倒是曹禄和另外几个宫人,伤的伤,死的死,还有一些值守的禁卫军,事发时来不及跑,双腿也被压折了。 天色稍晚时杭沐才急匆匆过来,给顾敛开了药,又和顾让说了些崇文帝的情况。 他说崇文帝受惊不小,这会儿开始头疼,用了安神香也睡不着,皇后正寸步不离地在塌前照顾。 之后连着几日暴雨都没有小下来的趋势,崇文帝在偏殿养伤,太医们每日问诊,杭沐也会跟去。顾敛的温病来势汹汹,竟也不见转好。第三日夜里又是高烧又是吐,好一通折腾。 他不能吹风,疏芩就把院里另一个空置的厢房收拾出来让他养病。 杭沐每日去过偏殿后,会来给顾敛看病,顺便转述偏殿里的情况。 他道,除了皇后衣不解带地从旁照料,其他妃嫔臣子,还有顾佰、顾澂、顾谦、顾嘉善都会时不时去问安。也就是说,除了顾让和顾敛,其他人都去过,表关心的表关心,表忠心的表忠心,表孝心的表孝心。 杭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公主,您不去看看吗?” 顾让偏头看向窗外。 雨停了,山峦上出了彩虹,还是两道,一深一浅。 她的确不关心崇文帝,也懒得做戏。 比起崇文帝的责备,她心底有另一种更加强烈而不好的预感。 雨停了,一些借着暴雨掩藏的东西也该冒出来了。 按照正常脚程,姜索阳起码还要十天才能归京。 外头荆欢三人再次满身泥泞地进来,双手无力地耷拉着,似乎已经脱力。荆欢和她对上视线,紧张而严肃地点了下头。 顾让收回视线:“杭医士,劳烦你看顾我兄长。” 杭沐忙道:“公主客气,微臣分内之事。” 顾让拿了把伞,去了汀芜苑。 …… 许是因为阴云未散,戌时过半,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鹤汜宫中各寝殿楼阁的烛火陆续亮起来,在黑夜中犹如朦胧的星辰。 黑暗来得非常突然。 鹤汜宫的明亮仅仅持续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淹没了,像是有一道无形而迅猛的风均匀地刮过每一朵火苗,噗噗的几声,烛火霎时间全都熄灭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惊叫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声浪卷过鹤汜宫,又趋于沉寂。 顾让的院子也陷入了一片漆黑中,彼时福吉正在给顾敛换额上的巾布,被眼前的乍然一黑吓得打了个哆嗦。 疏芩短促地低叫了一声,摸索着想去点蜡烛却又不知撞到什么东西,噼里啪啦一顿响后便不敢乱动了,只好无措地站在原地。 刺啦—— 火柴划过,床沿的铜烛台被点燃,驱散了小块黑暗。 顾让半张脸被照亮,她甩灭火柴,走到窗边开了条缝隙往外看去。 疏芩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扶正被撞倒的瓷器和木椅,随即将屋子里其他铜烛台也一一点上。 福吉心有余悸:“蜡烛怎么突然就灭了……” 几息之后,屋子外的光亮也一处接一处恢复,再没什么其他的动静。 顾让阖上窗,看向床上又发起低烧的顾敛。 他大半年没生病,如今这一病倒像是要把之前的分量都补上。 敲门声响起,顾让说了一声进。 福远带着杭沐进来,查看顾敛的情况。 屋门没关,又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赵开走进来,问道:“让让,你有没有事?” 顾让摇头,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无恙便也放下心。 赵开松了口气,走近握住顾让的手,看着内屋围在床前的几人:“顾敛的病还没好吗?” “没有。”顾让顿了顿,“这几日少出门。” 然而这一切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日晚上,鹤汜宫的烛火再次毫无征兆的全灭,即使有前车之鉴,众人还是被吓得惊叫连连。在重复了黑暗、尖叫、恢复光亮这一过程后,更加尖锐的叫喊声再度响起。 顾敛被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惊醒,问怎么了。 顾让出门查看,绕过几条青石路来到声浪最高的地方,只见十余个宫人围在一口木构水井前,脸色无一不煞白,一旁草垛边还有人在弯腰呕吐。 而透过人群间隙,能瞧见水井旁有一大滩血泊,而在血泊中间横亘着半具身体。 是从头到脚的半具,似乎是被锋利的斧刃从头顶一刀劈下,白花花的脑浆和肠子流了满地。 宫人们捂着嘴巴,看着眼前血腥而恶心的一幕,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恐惧,甚至没注意到顾让来了。 不多时,金属盔甲摩擦碰撞的沉闷声音和规律的稳重脚步声由远及近,禁卫军粗犷的嗓门响起。 “都让开,别围着!” 宫人们仿若找到了主心骨,一应而散。 庞巍走上前,抽出佩刀用刀尖挑了挑地上的半具尸体,冷厉道:“谁发现的?” 一宫人哆哆嗦嗦道:“是、是奴才,奴才来打水,就瞧见了这个。” 庞巍眉头紧锁,刀尖挑起破碎狰狞的半张脸:“有谁认识他吗?” 无人回应,庞巍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就看见了人群中的顾让。 他一愣,道:“凌越公主?您怎会来此处?” 顾让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到染血的刀尖上,淡淡道:“来看看。” 庞巍道:“您受惊了。” 顾让问道:“庞大人可知另一半身体在何处?” “微臣不知。”庞巍满面愧色,收刀行至尸体前,挡住了顾让的视线,“公主,此处不宜久待,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顾让却继续问:“前几日主殿突然坍塌,庞大人查到原因了吗?” 庞巍一顿,道:“微臣尚在追查。” 顾让点点头,似乎只是好奇,问完便走了。 庞巍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青石路拐角,回头看了尸体一眼,“行了,都散了!你们几个过来把尸体抬走。” …… 在这之后,越来越多的新鲜残肢出现在鹤汜宫的各个角落,有的是手臂,有的是腿,有的是人彘,有的是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尖叫声与呕吐声逐渐充斥着整个鹤汜宫,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但与此同时,这样残酷且分崩离析的死法不可避免叫人联想到了另一种酷刑。 ——五马分尸。 这就像一个线头,一点一点勾起了宫中旧人的回忆。 五马分尸,可不是什么常见的死法。自崇文帝登基以来,被赐以极刑的人屈指可数。 有谁是这么死的? 这段时间,无缘无故熄灭的烛光,凭空出现的残躯断肢,是不是厉鬼索命? 众人不约而同升起这个念头。 明明是盛夏,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渗人的阴凉。 偏殿中,崇文帝听着庞巍的汇报,脸上阴云密布。 “……请陛下宽心,微臣正在大力追查,定不会放过背后搞鬼之人。” “大力追查大力追查!你除了会说这个还会说什么?!”崇文帝怒极,拿起茶盏就往庞巍头上扔,“朕要的是结果!” 庞巍不敢躲闪,任由茶盏把自己的额头砸了个豁口出来,猩红的血流沿着皮肤蜿蜒而下,他连忙跪下伏首道:“微臣无能,请陛下赎罪!” 崇文帝冷冷道:“朕再给你两天时间,再查不出来,你这位子就换人坐罢!” 庞巍额头紧贴地砖,完全不敢抬首,嘴里说道:“是,微臣领命。” “滚下去。” “……微臣告退。” 庞巍垂着头起身,一直倒退到门口才回正身子,一旁金吾卫上将军见状忙递来一个干帕:“大人……” 庞巍接过,擦了擦额上的血迹,按着刀柄沉声道:“走。” 他的追查并没有什么成效,当日夜里,鹤汜宫再次被浓稠的黑暗笼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上出了一轮半月和零星几颗星辰,不至于令人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之中。 崇文帝并未因此动怒,他也被勾起了往事,且因此心神大乱。陈盛邈开了强力的安神香,促使他早早睡下。 然而,忽的一阵妖风袭来,门扉重重撞在两侧的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 崇文帝陡然惊醒,猛得起身看向外边,动作间却扯到了绑缚木板的左臂,他吃痛捂住左臂,道:“曹禄。”话一出口才想起曹禄为了推开他而身负重伤,这会儿正在休养。 他定了定神,道:“来人。” “……” 前些天主殿中诡异的安静此刻于偏殿中再现。 崇文帝沉下脸,脸上浮现出薄怒,他掀开被子下床,草草蹬上靴子便往外走。 “哐——” 又一声门扉撞击的巨响。 崇文帝脚步一顿,随即猛地后退了几步,看着倒在地上张大嘴巴面孔僵硬的宫女,一时骇然不已。 他梗着脖子一点一点抬头,借着暗弱的月光看清了室内的景象。 偏地横尸。 崇文帝额上冒出冷汗,片刻后抽出悬于墙上的观赏长剑,大步迈过地上的尸体,吼道:“是谁?给朕滚出来!” 他走到大开的殿门前,瞳孔霎时紧缩。 月光下,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对他负手而立,发尾微蜷,透着灰白。 男人听见动静,缓缓回头望过来,眉下的伤疤在月色下竟也显得柔和起来。 崇文帝呼吸凝滞,握着长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男人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微笑道:“别来无恙,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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