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敛回宫,赵开去府邸门口送他,之后又回到了木桥上,看着湖底的鱼苗出神。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赵开没回头,也知道是顾让。 她一贯走路无声,靠近自己时却总有意放重脚步。赵开每回听见,都觉得心里很踏实。 顾让走到他身边,用平常的语调说道:“我和你的亲事,顾敛是同意的。” 这话没头没尾,赵开却立刻意识到顾让是想告诉他,她的家人也认可他。 偷来的美梦成真了。 “我想看鱼长大。”赵开忽然道。 顾让思索了片刻:“换好一点的鱼食,它们会长得快些。” “不,不用,”赵开道,“现在这样就刚好。” 一年的时间,公主府里四季的花全部开遍后,小鱼刚好长大。 他似乎如释重负,语气轻松:“库房里是不是没东西了?” 顾让道:“够用。” 国库亏空,她的用度原本就有所缩减,疏银在刑部打点花光了现银,又变卖了一些金樽玉雕,但余下的也不少,起码够普通人家生活上好几年。 只是崇文帝对她犹有不满,进一步克扣了用度,疏银为此愁眉不展了许多天,数次要她看账簿。 她看了眼赵开茶白色的锦袍,心里有了思量。 翌日裁缝举着长木尺站在面前的时候,赵开还有些愣神地看向顾让。 除了裁缝,还有近十个人端着木托盘整齐站了一排,托盘上尽是各色的金银玉饰,顾让正在低头挑,察觉到视线偏头道:“做几身衣服。” 她说的几身,到最后却是足足几十身。 什么颜色都有,张扬的,靓丽的,素净的,但无一不材质上乘,做工精密,每套衣服还各配了不同的腰带玉簪与发带,就连发带,也有些缀着或珍珠或玛瑙串成的珠链。 裁缝是京城里最大布庄的知名裁缝,站时略缩肩弓腰,“公主,您过目。” 顾让一眼扫过,就叫疏芩带着人去领钱了。 有些衣服的织线用的应当是金线或银线,在天光下折射出隐约的流光,满屋的珠光宝气,令人眼花缭乱。 荆欢被晃了眼,开始默默计算离自己下一次发月钱还有多久。 顾让说给他月前翻倍,不会反悔吧。 戚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六公主的糖衣炮弹又升级了啊,他暗叹。 赵开有些头晕目眩:“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嗯。” “这么多,我一天一套也穿不过来。” 顾让道:“喜欢哪套就穿哪套,不喜欢就不穿。” 赵开道:“那样岂不是浪费了。” 顾让淡淡道:“本来就是给你挑的。” 赵开既然搬出了北隶府,解下了脚镣,也没必要为了不惹人注意整日穿素,压着自己的性子。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言下之意,赵开呼吸微滞,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顾让想了想,张开手臂:“抱吗?” 话音刚落,她就被人抱住了,紧接着双脚离地,被人托了起来。几乎是半坐在赵开的臂弯里,她抬头,越过墙头看见了自己院子里的芙蓉树,每一片叶子都是崭新的。 “让让。”赵开叫她。 顾让低头,唇上便覆了一抹温热。她没闭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微颤长睫,唇角微微勾了下。 赵开一顿,动作霎时变得凶猛。 良久,他退开,将脸埋在顾让的肩颈里,平复着稍急促的呼吸。 “真好。”他轻声道。 …… 临近开春,齐国的商业却没有回暖,各州交上来的税赋少得可怜,今年的春猎也因此取消。 顾让和顾敛提过鹤汜宫桃林布局奇特一事,基本能确定是舒亲王的手笔,明面上却不能做什么。他们怀疑舒亲王在朝堂中亦有渗透,顾敛每天都会把所有臣子递上来的折子细看一遍,隐隐看出了些端倪。 崇文帝的政令,越来越难以推行了。 顾让并不每天呆在公主府,偶尔会进宫去玄宇殿。赵开搬进她的公主府后,顾嘉善就不太乐意来了,而是邀请顾让去她府上作客。 她倒不是讨厌赵开,只是一见他便想起正月里太元殿前冰雕似的顾让,难免迁怒于他,干脆眼不见为尽。 顾让怕赵开无聊,便对他说可以自己出去逛逛,府内的银子随便他用。 这日顾嘉善寻了个赏花的由头,又把顾让叫去了自己府上。 顾让出门没多久,赵开也出门了,只带了戚风,并作车夫用。 临行前疏银给赵开塞了沉甸甸一袋银子,细声道:“姑爷,公主说了,您想买什么就买,府里还有钱。” 她第一次改了称呼,赵开有些意外。 疏银抿唇解释道:“奴婢听可娴姐姐这么叫您,公主也未反驳。” 赵开哑然。 荆欢叫他姑爷,是借由这个称呼强调自己与顾让之间是清白的,撇清自己的干系。顾让不反驳,也许只是因为懒得反驳。 她一贯不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口舌。 却叫疏银误会了去。 他想张口纠正,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不可否认,他喜欢这个称呼,叫人一听便知他是世上与顾让最亲密无间的人。 马车自公主府偏门驶出,最终在城南的钱庄前停下,戚风跳下马车:“主子,到了。” 赵开下了马车步入钱庄,刚踏过门槛便吸引了不少视线。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苍青直襟长袍,玉簪束发,腰间垂落白玉镂雕鱼莲形佩。钱庄里人来人往,多数是寻常百姓或富贵人家跑腿的奴仆,乍见一芝兰玉树的公子,难免投以目光。 只是公子哥没进来多久,便被请到中厅去了。 屋子里早候了人,一男一女,瞧年纪像是一对父女。 中年男人来回踱步,面上期盼与紧张交集,时不时向门外张望。 忽而,他脚步一顿,激动地看向门口。 赵开同他对上视线,停顿少顷后道:“东叔。” 屋门被戚风合上,被唤作东叔的男人愈发激动,眼中泪花闪烁,跪下叩首:“殿下,奴终于见到你了。” “不必多礼。”赵开扶起他,然后看向一旁直勾勾打量自己的女子,微眯了眯眼,似是在思忖,“你是……莟娘?” 莟娘一愣,勾唇道:“是,小殿下,多年不见,您长大了。” “莟娘,不得无礼。”东叔轻声呵斥了一句,语调便和缓下来,“殿下,这么多年,您在齐国皇宫中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多亏您利用凌越公主出宫……” “东叔,”赵开打断他,“你误会了。” 东叔略有迟疑:“那您和凌越公主的婚事……” 赵开避而不谈,“账本呢?” “几个大钱庄的都在这了。”东叔指着一旁桌上的几本蓝皮方册回道。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通过小鼠与赵开传递消息,根据他的指示经营各州的钱庄和酒楼,如今也算颇具规模。 东叔看着翻看账本的赵开,眼中欣慰一闪而过。 赵开的心思不在账本上面,粗粗翻过一遍后便放下了,缓缓道:“和舒亲王的合作先停一停,各州的钱庄之后正常放钱。” 东叔眼中的欣慰转为愕然,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问道:“小殿下,您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赵开只道:“通知十三正常经营酒楼,若是舒亲王再要官员的秘辛,不准给他。” 话音一落,屋内的气氛急转直下,如同雨前天际凝聚的乌云一下沉闷起来。 东叔有些着急:“殿下,只要按照原计划继续下去,舒亲王登基后,我们就能回绥国了。” 赵开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道:“照做。” “可是殿下,我们已经筹谋了这么多年,眼下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若是错过了,以后不见得再有了。您难道要在齐国待一辈子吗?” 东叔几乎急得团团转,可无论他怎么劝说,赵开都不为所动。 莟娘一直没做声,此时看了眼毫不见意外之色的戚风,开口道:“爹,别费口舌了。” 她道:“小殿下,你是因为凌越公主才改变主意的吧?” 赵开抬眼,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却也没否认。 东叔见状惊诧不已,随即反应过来,劝道:“小殿下,万不可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大事。只是一介女子,等您回了绥国,想要什么样的王妃没有。” 类似的话戚风也说过,如今从旁人嘴里听到却是百感交集。 这段时日六公主是怎么待他主子的,他看在眼里,说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为过。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六公主是把他主子当孩子在哄,而且一哄就哄了许多年。虽然有时候她的言行确实过分,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把他主子保护得很好。 那一跪之后,他已经说不出劝阻的话了。 “小殿下,您如果真的喜欢那凌越公主,等回了绥国再向齐皇求娶她也是一样的,”东叔苦口婆心,“再不济,您做了王上后举兵攻打齐国,逼凌越公主来和亲也可以……” “东叔。”赵开面色微冷,“两国争斗,岂能因为个人私情。而且我从未说过我要当王。” 东叔悻悻:“是奴失言了。” “还有一点,”赵开继续道,“她是我认定的妻子,你当视她为视我。” 东叔一僵,下意识瞟了莟娘一眼。 莟娘斜倚四足桌,涂着梅色丹蔻的纤细玉手搭在桌沿,望着冠玉似的面容,杏眼微眯,似笑非笑道:“小殿下,你这么喜欢她,那你知不知道你认定的妻子已经见过舒亲王了。” 赵开微顿。 “就在前段时间,招亲大比的时候。”莟娘好整以暇道,“她还和舒亲王交谈过,你有没有想过她已经知道了是你在背后操纵齐国商脉。她之所以要和你成亲,就是为了让你心软,自愿放弃和舒亲王合作。” 赵开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莟娘,我与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揣测。” 莟娘笑意微敛:“小殿下,我只是想提醒你多留一个心眼。凌越公主此人心思难测,你怎知她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莟娘,你逾矩了。”赵开寒声道,清浅的眸子此刻沉郁逼人,他不欲再谈,“依我的命令行事,一律不准再和舒亲王联系。” 东叔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是,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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