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府兵见状转身就跑,被反应过来的其他人抓住,挣扎间后肩衣衫撕裂,隐约露出青色的图案来。 他被人反手扣住押到沈禾修面前,沈禾修揪着他的衣领厉声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府兵嘴唇动了动,却是轻蔑一笑,随即嘴角流出一丝黑血。 沈禾修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下人就已经双眼紧闭,身体软下去了。 竟是服毒自杀。 沈禾修怒不可遏,狠狠甩开府兵的尸体,他脑中一团乱麻,各种念头交织,看着底下的激流双手不住颤抖。 怎么办?他要去哪里找顾敛?那人是谁?真能救下顾敛吗? 如果顾敛真的出了事,他要怎么和崇文帝交代?怎么和顾让交代?他父亲会不会因此受牵连? 幕后主使是谁?潼州太守?那些员外?还是……还是什么别的人? 福吉福远跪倒在地,眼眶通红。福远仓皇看向沈禾修:“沈公子,殿下……殿下他……我们要怎么办呀?” 福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公主在就好了,呜呜……公主,你快来啊……” 沈禾修紧紧掐着手心,深吸了好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半天才道:“苏大人……” 话一出口才发现尽是颤音,他又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道:“苏大人。” 苏呈民道:“我在,沈公子想说什么?” “照常修坝,”沈禾修道,“我虽无官职在身,但五殿下早有吩咐,若他不在,则赈灾之事由我全权接手。苏大人,你可有什么意见?” 其实顾敛根本没说过这话,但赈灾对顾敛而言意义深大。他当初既然选择跟着顾敛南下,那么如今顾敛不在,他就要替他做好这件事。 起码不能让顾敛回来后面对的是再次一团糟的局面。 沈禾修想起那日在宫中他质疑顾敛时,顾让笃定地回答说他能撑住。他想,他应该相信顾让,应该相信顾敛。 顾敛不会死的,他绝不会容许自己稀里糊涂地死去。 “福吉,福远,”沈禾修道,“站起来,别给殿下丢人。” 福远福吉慢半拍止住抽噎,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踉跄着起身站到沈禾修身后。 苏呈民看着三人,不忍地别开眼,叹了一声,道:“沈公子,我没什么意见。”顿了顿又道,“五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然而上天似乎总要使人不如意,此后几日,左右武卫和潼州府兵一直沿着洪流找人,却始终连片影子都没找着,到后面百姓也自发加入了找人的队伍。 然而,遍寻无果。 沈禾修和福吉福远几乎就要绝望,却还不得不撑着与趁机落井下石的当地富商周旋。好在潼州太守虽昏庸无能,但不至于是非不分到连皇子失踪都能视若无睹的地步。 倘若顾敛命丧黄泉,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李彭素满心焦灼,急得嘴皮子直冒燎泡,一见那些个员外还在不停使绊子,当场指着人鼻子破口大骂。富商这才老实不少。 就算是快马加鞭,消息传到京城也已经是七天后。 京城正值多事之秋,先是御史大夫家的侄子与门下侍中嫡子被发现衣衫不整满面酡红的相拥躺在一张床上,两人的苟且之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再是不少名门贵族的子弟先后发了红疹,面部四肢肿胀如彘,无性命之危却不能见人,京中名医皆束手无策,说只能等自然痊愈。 其中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查出新科状元春闱舞弊,考官受贿泄题。 当时这位新晋状元郎已经走马上任,春闱圆满结束,主持春闱的顾谦也大受封赏。然而没过几天,状元勾结考官的证据就凭空出现在大理寺卿案上。 大理寺卿铁面无私,立马上奏崇文帝,彻查后又发现考官不止向状元一人泄题。崇文帝震怒之下,今年的春闱结果直接作废,更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扇了三皇子顾谦一巴掌。 那一巴掌之重,顾谦的脸当即就肿了起来,嘴角渗血,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戚风向赵开禀报这一切的时候,脸上痛快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他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更该觉得痛快的人却不声不响。 戚风纳闷地住了嘴,抬头看向赵开,就见他望着窗外出神,手下的小鼠被捏得吱吱叫也没有反应。 戚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忍不住道:“主子,你就是把那铃铛看出花来,六公主也不会来的。” 赵开手指一缩,小鼠吃痛吱哇乱叫,抬首要咬赵开之前被戚风解救出来。 赵开道:“她可能忙,没看见。” 她答应过自己的。 戚风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将装小鼠的竹筐放到一旁,心想六公主食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主子什么都好,独独在六公主相关的事上不太清醒。 他的目光落在赵开缠满白纱的十指指尖上,略有不忿道:“您和六公主天天见,也不见她来关心一下您。” 他说的见面,却不是顾让深更半夜来北隶府,而是在华春宫中。 瑶珏公主乔迁宴后,顾让就再也没来过北隶府,反而顾谦发疯得厉害,逮着机会就来为难他们。 正忿忿不平,北隶府的大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了。 一长脸太监走进来,左右转了下头,看到赵开后隔着窗台傲慢道:“赵公子,三殿下有请。” 戚风一听见这声音脸就青了。 赵开漠然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子。 …… 华春宫内洋溢着满屋的酒味。 顾谦面无表情地晃着酒壶,阴沉的目光落在前方的瑶琴上。 那琴上宽下窄,通体纯朴古雅,其上灰白七弦紧绷,染着斑驳的暗红色。 少顷,暗沉的琴身后出现一抹冰蓝的身影。 顾谦一顿,看向殿外款款而来的赵开。 他呵了一声:“坊间传言,赵公子七岁便善诗文通音律,为天纵奇才。本宫原先还不信,不过听了几日后,才知坊间传言不假。” 说着朝瑶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本宫一连听了几日还觉不够,有劳赵公子再弹奏上几曲,让本宫见识见识邦国礼乐。” 赵开垂眸,正欲在琴后坐下,又听顾谦似笑非笑道:“赵公子手指上缠的布条,怕是会影响音色吧?” 赵开一顿,平静地将指尖纱布尽数取下,露出结满血痂的十指。 顾谦这才满意,道:“请吧。” 琴声悠扬响起,弹琴之人从容淡雅,信手拨弦,一个个流畅的弦音自他指下滑出,令人情不自禁去盯着那双修长素白、指节分明的手瞧。 然而细看之后,便能发现这双手在不住地轻颤。指尖血痂崩裂,内里嫩肉随着弹奏不断陷进粗硬的琴弦中,不过半曲功夫便已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猩红鲜艳的血星星点点地在琴弦、琴身上绽开,又随着手的起落溅在手背、袖口上。 那些血滴很快干涸,凝固成暗红的颜色,落在顾谦眼里。他嘴角笑意扩大,觉得心中郁卒也随之消散不少。 突然,他笑意微僵,看向殿门口:“呦,六妹,你可算来了。今日赵公子弹了一首新曲子,快坐这来听。” 琴声错乱了一瞬。 顾谦看向赵开:“怎么赵公子每回一听六妹来了都会弹错?还紧张上了?” 赵开微垂着头,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衣角从自己身边经过,毫不停留。他抿了抿唇,调整双手,琴音复又流畅。 顾让在老位子坐下。 之所以说老位子,是因为顾谦近来天天请她到华春宫一起听赵开弹琴,美名其曰欣赏高超琴艺,实则不过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他如何折磨赵开罢了。 琴弦未经打磨,赵开皮肤娇嫩,一弹指尖就开裂,而顾谦视若无睹,甚至以此为乐。 顾让看向那双抚在琴上的手,白净的皮肤与鲜红的血液对比强烈,刺激着人的眼球。 她听着琴曲,心里再度泛起令人恍惚的熟悉感。 赵开抬眼望向顾让,他似乎也不想让旁人发觉,这一眼小心翼翼,迅速抬起又迅速放下。 顾让一愣。一瞬间这些天压抑的莫名情绪冲刷而过,几欲起身不管不顾地上前拽着赵开离开。 但她不能。 顾谦此人小人脾性,如阴沟里的蚂蟥,一旦盯上某个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现在只是怀疑自己和赵开的关系,所做不过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若她和赵开的私交坐实,顾谦只会变本加厉。 顾让看了顾谦一眼。 要解决掉么? 可除了他,还有皇后,顾佰,也许还会有其他人。 要都解决掉么?用一些过激的手段。 顾让想过若是她和赵开之间有如同和顾敛一样的正当名分就好了,她就能正大光明的维护他,而非这般瞻前顾后、摇摆不定。 赵开身份特殊,于大齐是战胜的象征,在崇文帝等诸多人眼里,他更像一个物品,只要不死可以随意折辱戏弄。对于他而言,努力降低存在感才能在宫中更好的生存下去。 顾让不知道前些年赵开在宫中的日子如何,单看她有记忆以来的这段时日,赵开虽过得清贫,却也算无波无澜。 赵开又偷偷看了自己一眼。琴声依旧悦耳流畅,抚琴之人的小臂却也开始颤抖,他已经到极限了。 顾让无意识转动着酒杯,整个人显得分外沉默。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放纵自己沉溺于那点隐秘的心软与欢愉,是她大意了,才害得顾谦将对她的恨意迁移到赵开身上。 她不该对那两个眼线坐视不理,不该在没有确保自己能够护赵开周全的时候贸然靠近他。 “六妹看起来兴致不高啊,”顾谦忽然道,“是赵公子弹的曲子不合心意吗?” 他盯着顾让,眉目阴翳,等着她的反应。 顾让手指一顿,将酒杯放回原位:“换一曲吧,那首青鸾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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