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柳素瓷说话,又听一声惊呼,“贾夫人,你不是说夜里畏冷,才多要一床被褥,这地上是怎么回事?” “你与贾公子一直分床而居?” 柳素瓷掀帷幔的手顿在半空,她敛敛神色,将帷幔挂到钩上,“我身子不适,故与他分了榻。” 未免莲英多问,她忙转过话头,“外面如何了?” 莲英果然没再将心思放到那床被褥上,回道:“北水寨来了几十号人,不像是一门心思来打劫粮草。”她思忖间,腰中长刀猛然出鞘,“贾夫人别担心,有我在,定会护好你。” 她一身的英武神气,比上京的贵女们要恣睢洒脱。 …… 主寨掌上灯火,院内通亮。 正中摆了一张高桌,平铺着地形图纸。寨中领头的汉子围在四周,七嘴八舌的说话。 “大当家的,让俺带人去会会那帮龟孙子,为二当家报仇!”大胡子身形壮硕,站在其中要比旁人高出一个头,拎着柄巨斧,嗓音粗哑。 “你忘了上回在在鹰眼手里吃得亏了?”旁边的汉子双手抱拳,“大当家的,让俺去,定能砍了那常拾的脑袋!” “行了,都别争了。”秦毅两手撑着桌案,“贾公子来了吗?” “那厮此时未现身,想必是个装腔作势的,胆小如鼠,此时不定躲去哪了。”守在外面的汉子撇撇嘴,一脸不屑。 他早听大当家的从外面请了一位治匠高手,他本就是铁匠出身,寨中的趁手兵器都是他打造的,自是瞧不上外来的人。 话音将落,外面有人打马奔至,急声通禀,“大当家的,北水寨退了,捉了七个活口!” “什么?” “这么快?” “怎么回事?” 众人争相去问,传话的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呼哧道:“是贾公子,贾公子布了什么鬼门阵,绕得北水寨摸不着门,在里面自相残杀呢!” “哈!哈哈哈!”秦毅拍掌大笑,亲自扶起那人,“贾公子呢?现在人在何处?” …… 霍钊倚着树,站在土坡上,刀尖点地,殷出淋漓的血。 目光所及,是一处低矮的洼地,半个时辰前,北水寨的人被引至此,他提声布阵。寨中手下并未受过军练,比不上军中兵卒,但对上那伙儿土匪已是绰绰有余。 熊熊火光映着他半张脸,黑目在光线中晦暗不明。 “按公子吩咐,七人已全部收押。”阿大提刀快至,脸上沾着血,半臂受伤,神情却从未有过的痛快。北水寨欺压他们多年,是头一回竟能制服那帮龟孙儿,怎能不大快人心。 提及此,不得不多谢眼前的这位公子。他是在赶去支援的路上与贾公子相遇。事出紧急,贾公子当机立断,与他同路。从最初的犹疑不定,到现下的畅快反击,他无比相信,贾公子之能,定会帮他们铲除北水,为二当家报仇,一解多年之恨! 杀戮过后,阿大尚是热血沸腾,“公子,接下来该如何做?” 霍钊眯起眼,沉声道:“布好防守,他们会再来。” …… 七人收押,秦毅命人去审讯,连夜将霍钊邀去议事。 “贾兄用兵如神,秦某佩服!”秦毅见他衣袍的乌血,让人去取新衣,亲自执坛,满上他碗中酒水。 霍钊回之一笑,“未经允准动用了寨主的人,寨主勿要怪罪。” “诶——”秦毅摆摆手,“你我兄弟,从今以后,我的人就是你的人!” 两人一碗酒过,秦毅道:“今日与北水寨交手,贾兄如何做想?” 霍钊双唇抿住,目光沉思,“以往北水可会夜间偷袭?” 秦毅回忆着,摇头,“是有过,却少,故而今夜才如此仓促。” 霍钊冷笑,“看来北水是非灭不可了。” 秦毅不明他话中其意,只见他神色冷凝,从未有过的沉狠,不禁想到阿大通禀洼地一战时的全程,排兵布阵,他一杀猪匠出身的人却是不懂,能懂的家中势必有些产业,愈发确信,此人出身不俗。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灭了北水,为老二报仇,管他是谁。 “贾兄且说,无论什么,我都能为贾兄办到。” 霍钊凝神,开口,“北水训练有素,当是兵卒出身,今夜用鬼门阵不过出其不意,待他们反应过来,必不会这般容易。” 前几年突厥河东,朝中征兵,上至花甲老者,下至束发志学,皆被征入军中。常年战乱,有受不得个中苦楚,上山做匪不足为奇。但这些人,反应极快,显然受过严苛训练,是军中精兵。而且,若他没猜错,哈图已经摸到了他们的行踪,上了北水寨。 …… 已是下半夜,外面吵嚷声渐歇,两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莲英犯困,开始打了哈欠,重重的脑袋搭到柳素瓷肩上,她去推,莲英猛地坐直,握住手边刀:“有我在,贾夫人别怕!” 赫然的声音吓了柳素瓷一跳,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一侧发麻的肩膀,“外面没了动静,想必北水的人已经退了。” 莲英细细去听,果然没了声。 “你若是累,回去歇着吧。”柳素瓷道。 “不行。”莲英摇头,“大当家交代,我要寸步不离守着你。” 柳素瓷想,哪是她守着自己,分明是自己守着她。 门闸轻动,男人从外进来,眉目沉沉。背后是昏暗的夜,一身的杀气未消,颈边尚有着斑驳的血渍,只那双眼,没那么了狠戾了。 莲英没见过霍钊,见他模样,以为是闯进的暴徒,闪身护在柳素瓷身前,“夫人别怕。” 柳素瓷诧异,明白过来,看一眼门口的男人,轻声,“他是我……夫君。”后面两个字,她刻意压得极低。 “贾公子?”莲英惊讶,原以为贾公子是翩翩玉树,不想竟是这般煞神模样。 霍钊将她惊变的神色收入眼中,“那些人已被镇压,无事了。” 莲英左右看看两人,恍然明白过来,劫后余生,定是要留给两夫妻说话的,她转身朝柳素瓷拱手,“贾公子既回了,我明日再来寻夫人。” 说罢便出了屋,顺手将门关紧。 霍钊迈步进来,宽刀擦过,残余着干涸的血渍。 此时天边升起一丝云白,快亮了天,内室生着暗烛,映出两人的脸。 “可有事?”他一手解开佩刀,问她。 匪患动静闹得大,她这样被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当是没经过这种波折。 柳素瓷摇头,“这一路什么事没受过了。” 还有闲心斗嘴,当是没事了,霍钊轻笑,解下束身的革带外袍。 柳素瓷看过他的眉峰侧脸薄唇,直到后颈,看见他未擦净的血渍。 这副模样应是打理过了,不知他是如何平息的动乱,想来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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