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径回府的路上,特意给家里养的两只鹤捎带了口粮。她最近春风得意,尽管云啾啾还没完全应下,但态度多少有些松动,她便看什么都觉美好。 因着两只白鹤是也是一对伉俪,她就更青睐几分,盼着仙鹤送福,分些情爱的缘法给她。 先行府邸的气氛很是凝重,李三径一进门就觉察不对,她一路轻盈的步伐略略变得焦躁,不等门童说话,急溜溜地奔向云啾啾这段时间住的屋子,只见门窗紧闭,连个透气的孔儿也不曾留下。 她一下子慌了,听屋里没有回应,也顾不得先去找个下人来问,竟直接推门而入,眼前便是一片漆黑。所有的帘子都被放了下来,分明太阳还没落山,就已透不出半点光亮。 “吱呀——”屋门被带上的感觉在她身后发出。 李三径迫切地回头去看,一个身影用背抵住房门,可不正是她心心念念两世的人?她正要张口去喊,便有冰冷的反光映入眼中。云啾啾先她一步开口,声音在变得沙哑,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危险:“李姑娘,是你先招惹我的,对吧?” 屋子里异常安静,可以听到剑尖发出的颤抖。 李三径从不怕这把剑对准自己,但她仍然心神不宁,不自觉地舔舔嘴唇,在她的印象里,云啾啾每次这样,都非同小可,前世夫郎要她娶自己的时候,今生少年刚被人捆上府门的时候,皆是如此。 她不断思考这回是什么缘故,尽力让呼吸平静下来,不希望让本就心绪难安的人再生焦愁:“一面倾心,相思日久。你若忘了,我可以说上千百次……” “够了!”云啾啾突然失控,房间里响起急促的喘息声,却没有再往下说。 李三径走上前,放慢动作,身体前倾,想要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碰到的却是近乎僵硬的肩膀,她不敢强行把对方按下,只能虚虚搂住,伸出手指去接对方砸下的泪水:“我从不曾骗过你。云公子,啾啾,你总要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她将下巴轻轻搁在对方头顶,似乎痛苦能这样分担过来,极度的不安下甚至喊出情深意浓时才该有的称呼。 但她很快便被推开了。 与此同时,一张皱巴巴的纸被甩在她的身上。李三径抬起头,目光在黑暗中追寻着那个走到案前的人影。昏黄的、摇曳不定的烛火就在此间燃起。 不知双手扶着案面,不肯坐下的人究竟难过多久。李三径借着这缕微光,看到对方空洞的双眼,以及下唇的牙印。比起去看手里不知是什么的文字,她更期望能够靠近已经摇摇欲坠的少年。 然而,云啾啾此时把东西给她,定然希望她先去看手里的家伙。 李三径低头轻扫了眼,纵然纸张已经破了好几处,甚至有些字都被揉搓得看不清楚,但她还是在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猛地抬起头。 “李姑娘,”云啾啾一直凝视着面前的人,却在她看过书信的瞬间转移了视线,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顺着脸颊落下,强撑着想要不倚靠桌面站直,却一阵头晕险些栽了下来,幸好还是在李三径要来扶的时候稳住了身体,语调尖锐而刻薄,“这岳母大人的书信可令你欣喜?”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后悔起来,踉踉跄跄地过来,一把抓住李三径的衣领:“她算什么岳母大人?我可没娘没爹。” 温软的触感覆盖住他因为太过用力而暴出青筋的手,对方似乎一点儿也不为这句话生气,而是特别体贴地说道:“嗯,你没母父,我便也没有岳母岳父。” 云啾啾已经憋了许久的痛苦、屈辱、怨恨与不甘统统为这一句话又重新涌了上来。 凭什么,凭什么李三径到现在还能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云啾啾猜测,自己现在的面容一定因为嫉妒而分外狰狞,但他丝毫不想遮掩:“我不管你与那个人是何等的名正言顺,我只知道你向我求过亲,你说会一直等我。就算百年之后,与你合葬的人也只能是我。” 他现在就是一点儿道理也不愿意跟人讲,曾经怕成婚之后被面前之人厌恶的烦恼被抛在脑后。比起眼睁睁看着对方与另一个人成亲,他宁愿与李三径做一对怨侣。 什么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他现在都不信,只信手里这把剑,于是继续说道:“今天这屋子仅有我们两个,你若不应我,我就杀了你,”他说着竟然笑了,逼迫自己去注视对方,“我不会逃的。你府里的人大概会把我剁成肉泥,这也没什么不好。” “听说死在院子里的人会变成地缚灵,你、我就这样永永远远纠缠下去,多好啊!妻主。” 李三径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还在说话的人紧紧抱住。 云啾啾的状态有些像前世成婚之后,明明从相识便与原先不同,但还是走上了一样的处境。 李三径更用力地抱住对方,声音也带上呜咽:“我说过等你答应,我对你永不食言。” 多好听的谎话啊! 云啾啾埋在李三径的怀里,即使都快喘不过气,但仍然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来,分明被对方抱在怀里,却忍不住在想,对方在遇到自己之前,会不会也对那个姓展的说过类似的话? 他狠狠地张开嘴巴,对着李三径的胸口咬了下去。 李三径没有出声呼疼。 她就这样静静把人抱到怀里,一直等到云啾啾将所有的精力全部发泄出来,才稳稳当当地将人放到榻上。屋子里的烛火就快烧完了,她也没有另外点灯,而是将郁升叫到了门外。 她的情况并也不比屋里熟睡的人好,整个人出了一身汗,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多派几个人,给我盯紧了云公子,绝不许他在超出我们视线之内的地方,最好把他留在主楼,连西院都不让他去。” 云啾啾婚后没少和她闹脾气,虽说是妻夫,却经常分床而睡,她那时认为对方嫁给自己,不过是为的侯爵身份和撤了罪名的公文,心中有气,从不肯说半句软话。 她现今虽不如此,但回忆起夫郎不与自己亲近的场面,就生恼怒。 云啾啾自尊极重,今日事发突然,凭着一股气喊她妻主。等到深思熟虑之后,假如选择离开,她又该如何?尤其是按照书信上的说法,御史中丞家的那位公子可就快到归州了。 若必定要走上前世旧路,李三径宁肯将对方困起来。把云啾啾的余生都囚在自己府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啾啾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他两个眼睛都觉发胀,想必是哭肿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的。 这会儿万籁俱静,一片漆黑,只剩下桌面残存的蜡油,或许是该发泄的情绪全部发了出来,他这会儿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像就是飘在空中,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是没理由闹那一场的。 如果他应下李三径的求娶,还能说是别人姑娘骗他,可他没有,昨晚的一切就全然是在胡闹。他在看到书信的那刻,就应该坦然回到西院,凭私心带走那些李姑娘不太在意,但是他非常看重的物件。 从此之后,东西相隔,南北分离。 但是现在,他云啾啾在李三径眼里像什么,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他昨天一定又难看又屈辱。 他缓缓站起身,披头散发地借着月色走到西院门口,那里却多出两个把守的护卫。护卫并没有厉声厉色,而是好言相劝:“云公子,天太晚了,西院水多路滑,您还是回去吧。” 脚步声也停在了云啾啾的身后。 他回过头,李三径还像往常一样温柔,冲着他伸出手,似乎生怕惊扰到他:“西院正在整修,等修好了我们再来。” 云啾啾避开了对方的手。 他心中暗暗嘲讽:是对他的怜悯?还是怕他发疯的样子吓到那个姓展的? …… 马车行进了归州城门。 展云的轻轻掀开帘子,一双如玉的手便露了出来。他素来不喜见风,但既是为成亲之事,也顾不得风尘辛苦。归州与京城之景不同,他实在好奇,但毕竟是去女子家中,行为举止,自是要多多顾忌。 他的眉头不曾舒展,跟这位骑远侯虽有婚姻之约,但毕竟时隔多年,仅剩下幼年玩伴的情义,也不晓得李府的礼节与京城有何不同。 “公子别担心,”小厮妙烟在旁边递了杯泡好的茶水,“李姑娘是侯府唐老太爷带大的。老太爷这么喜欢公子,骑远侯肯定也喜欢。” 展云接过茶盏,轻抿上一口:“我听母亲说,骑远侯家中已有通房,既特意提上一嘴,想必是个受宠的。先行身边不能没人服侍,这也属正理。然而归州远离京都,礼节生疏,倘若这通房心大惑主,那便不好了。” “公子担心这个作甚?”小厮毫不放在心上,笑道,“到时寻个错处把人发卖了就是。纵然骑远侯生气,公子大可以在后院添置个跟自己一心、知恩守礼的小侍。先行见了美人,自然就把婚前的什么通房丢在一边。” 展云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面上带出笑意,细细想了会儿,便羞红脸:“那也得要妻主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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