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公堂,归州便多出不少流言蜚语。因谢二平日为人是街头巷尾都知道的,又添上忘情之死在世人看来不明不白,更让人对谢家二小姐是毁于马上风的谣言深信不疑。 李三径提了滋补的药材,借着闲暇去往将军府里探望,路上与谢家的轿子擦肩而过,谁也不曾先说上半句寒暄,可知梁子结得深。 一路行至门口,她将带来的东西交至黄金枭手里,问道:“宋爷爷如何了?”她母亲在时,与黄将军有升堂拜父的交情,近来黄将军的父亲偶感风寒,她自是要来探望的。 “只要不拿我的荒唐事刺激他,他就能好大半,”黄金枭倒是极有自知之明,撇撇嘴道,“你这回当心些。我怕他骂我,就把我认义弟是为你娶亲的事招了。” 李三径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过去:“你不会连教坊司的事情也说了吧?” 黄金枭半点儿愧疚也无,很是坦然:“那倒没有。毕竟我也去了,要是让他知道,最后还是我挨骂。”黄将军原配夫郎走得早,仅留下她一个嫡出的孩子,续弦许多年都没个一女半儿,家里纵有几个庶出,到底都不如这姑娘受重视。 李三径初见黄金枭的行事,对黄将军教女的本事嗤之以鼻,更觉历练之说可笑。然而相处下来,两人竟是气味相投,成了莫逆之交。 屋内,宋老太爷病歪歪地在榻上躺着,两个小厮搁旁边慢慢地打着蒲扇,见到人来,低声禀报了句,老太爷便睁开眼睛招呼两个孩子近前来坐。 “宋爷爷,”李三径行过礼,与黄金枭一并坐在榻前,“金枭跟我说您病了。我进来这一看,您身子啊,比我们年轻人还硬朗,可见她说的话不实。” “就你嘴甜。我最近是有些不舒服,但见到你们这些子皮猴儿,也好了大半。”老太爷让小厮搀扶着半坐起身,又与李三径寒暄好一阵,旁边有黄金枭插科打诨,屋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等到老太爷话锋转过,端的提起公堂之事:“听说你要娶金枭的弟弟为夫,这事你祖父知道吗?” 李三径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回答倒也自如:“山高水远,送了书信,至今未有回音。但黄、李两府有通家之好,如今我与金枭更添亲近,想来祖父不会反对。” 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并没有对她的猜想做出肯定。 黄金枭跟着帮腔:“就是不同意,还能私奔呢。” 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地瞥过自家孙女,只当这话不存在,继续道:“我这辈人老了,有些事管不了。但展家是书香门第,素有贤名,你需仔细思量,别学金枭,什么事都凭着一时意气。” 李三径听出其中的规劝之意,却当不知,反替黄金枭说起好话来。 她心里明白,宋老太爷说得是大多数人的看法,但情爱到了深处,不是一把好算盘能够打清的。她是执念已生,无法自拔。 甚至听到长辈之言,她还在想,世人对云啾啾说得只会更过分,她那夫郎又如何承得住这气。 后来宋老太爷还说了许多话,有寻常家话也有借旧说今,直到身子乏了,才徐徐松口:“其实咱们这般人家,已不必高门公子来点缀装饰,但总要德行为先,大度容人的。” 李三径幼时也认为男子都当如此,如今却觉得男子孤直倔强些更令她欢喜。 别过宋老太爷,她又照例随黄金枭去拜会黄将军,说起归州军务来。 恰逢军师也在,四人便提到胡族内乱的消息,李三径对此尤为上心。若按照前世的时间,再过一年,胡族会选出新的可汗,到时大举进犯本朝边境,若能提前扼杀,再好不过。 李三径就是一年后孤军深入,受得重伤。前世侥幸逃回,还未入城就体力不支,昏倒在地。好在因祸得福,再睁眼时,看到一位俊俏男子,自称姓云,名唤啾啾。 她回忆此桩,心里陡然生出相思之情,恨不得立即要与夫郎相见。 众人谈论过正事,黄金枭送她出府,笑着打趣道:“我真服气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我本以为自己没见几面的义弟是个急脾气,如今看来,你三言两语管用得很,他竟是要在你府里长久住下去了。” 被这话一激,李三径的脑子忽然分外清醒,既然撤了官衙的案宗,她这段时日将云啾啾留在家里的理由便不能再用。 …… 云啾啾跟在铁匠埔老板的夫郎身后,一板一眼地学着打络子。他最开始入李府虽非本意,但李三径对他照顾颇多,如今他已是无罪之身,出入自由,遂有心为李姑娘做些事情。 李三径曾赠他一把佩剑说是赔礼,时过境迁,送人礼物,总不能再用李姑娘的银钱,就想趁人不在家的时候亲手做个剑穗。 他用剑时分明手指灵活极了,偏这会儿僵硬得很,常常别人一个穗子都打好了,他还几根丝线缠得难解难分。本来老板郎没想过教人,云啾啾也不气馁,任由对方怎么无视,他就坐在台阶上一边看一边跟,几次跟下来还是不成样子。 老板郎看不过眼,后来一见他辫得不对,就开始纠正。 云啾啾慢慢地也能打出个大概样子了,只是难看得紧。叫做绿卿的小厮蹲在树上无聊到打哈欠,特别想下来说一句公子放心,辫成什么样,先行都喜欢。 府里两个主子思量得不同。云公子是怎么都不愿被人盯着的,但先行又放心不下,便多出个小厮天天做贼似的跟在后面,生怕被云公子发现,好在只有出门的时候才需要这样。 云啾啾越急,线就越缠成死结。 他只能耐着性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把丝线解开,再捋成原样。就这样,接连几日,但凡李三径去了外面,他都在络子上耗费时间。 不知为何,云啾啾再次踏着晚霞回到家中,李姑娘最近都是很晚才回来,有时甚至整夜都不着家。 或许李姑娘是觉得已经做到了对他承诺? 李三径现在归州城外。 她混在“胡族的百姓”里,面上贴着一大块刺青,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边杀羊宰牛,一边目送胡兵的离去。她认识领头的将军,是先任可汗的小女儿,也是最终登上汗位的人:“就是这位了。” “可算没白等。”黄金枭把大刀一摔,毫不注重形象地往地上一坐,“害得老娘这几天一身牛羊味,都馊了。”说着,抬起袖子特意闻了闻,然后便是一副作呕的表情。 李三径把人拽起来,随后将两根手指往嘴里一放,吹了声儿口哨。 没过多久,一只牧羊的“胡族队伍”就转移了方向。 李三径在帐篷里将情报又细细翻过,她们今日要袭击的这支队伍是刚刚吞并了另一个胡族派系,正要拿对方首领的脑袋来庆祝。而她们的细作也已经在白天杀羊款待客人的时候潜入进去。 入夜,燃烧的篝火在旷野中格外惹眼。 李三径没心思观赏胡族的歌舞,而是牢牢盯着漆黑一片的地方。她们整支队伍的人数不算多,足够隐藏在斜坡下的黑暗里。 倏地,一道火光在她盯住的地方划过。 “动手!” 果如所料,与前世一样,无论外面乱成什么样子,胡族的首领都不曾让自己的亲卫出去,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帐篷里等待这次袭击的人上门。 李三径撕掉脸上的刺青,手里的缨枪挑开其中一个亲卫的脑袋,好似唠家常一样寒暄:“好久不见。”鲜血溅在面上,她没有去擦,反而孩子气地歪了歪头,“黄泉之下,记得别告错状。” …… 云啾啾原以为李三径今晚也不会回来了。 他捏着好不容易做出的剑穗,正要入睡,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急忙披上外衫,走出去看。主院人声鼎沸,像是炸开了锅。 他抓住一个路过西院门口的小厮:“李姑娘回来了?” “回,回来了,”小厮声音哽咽,但执意扬着语调,颇有些滑稽,“先行这次立下大功,却也受了箭伤。” 云啾啾像是仅仅听到后面半句,转身便往主院去。多亏李三径有事没事就拉他往主院跑,让他对整个李府的道路熟记于心。 他感觉自己两腿好似被绑上重物,以至于根本跑不动。 他突然开始嫌弃自己难得安心住下的地方。李家怎么那么多的长廊,本可以直接过去的地方要绕上好几个弯子,可以铺路的地方改成了假山瀑布。 流水潺潺的景致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好看之处,倒是不断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 云啾啾终于来到整个李府的主楼。 他气喘吁吁地望向紧闭的房门,屋子里传出声音,是个说话慢吞吞的老者:“先行切记,伤好之前不能吃辛辣之物,更不能与人动武,最好也不要生气动怒。每日要开窗通风,但时间不能太久。” “我都记下了。”李三径的回应仍带着笑意,“郁升,替我送送大夫和少将军。” 云啾啾伸长脖子往内望去,屋门一开一合间,他只能看到昏暗的灯光下,半卧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黄金枭出来的时候微怔:“是你!”尽管这两人在官府的名册里已经是结义姊弟,但彼此之间都不算熟悉,印象也说不上好,最多是打个照面能认出来的地步。 更何况,云啾啾显然对名义上的干姐姐没什么感情,拦住大夫便开始问东问西,连半个眼神也没留给黄金枭。 郁升怕场面尴尬,挡住众人之间打圆场:“云公子是来看姑娘的吧。可要……” “不要让他进来!”屋子里的人忙不迭地打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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