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径一手紧抓着捆绑的麻绳,另一手将布团从云啾啾嘴里抽出来扔到一边。没人照管的轿帘垂落在她身后,急切地飘动着:“你怎么样?” 云啾啾咬着后槽牙,语气极为不善:“装这么久的君女,到底是忍不住了。这会儿你我心知肚明,不如本色见人……”他说到此,面上显得更为惨白,压抑着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冷硬地说道,“你莫不是把我当傻子?” 你就是个傻子! 李三径没骂出来,多年妻夫,她一眼就看出对方的不舒服来,禁不住又是心疼又是气急,你若不是,难道不该先想办法让我帮你把绳子松开? 她按捺住腾腾燃烧的无明业火,手上动作却不敢耽搁,拿剑一挥,急如风火般将人从麻绳中解救出来。 显眼的淤痕瞬间暴露在视线中。云啾啾奋力站直两条腿,却还没起身,就又是一跌,摔在柔软的手臂中。 李三径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低头帮忙去揉腕部的淤伤。不知有意无意,收起的剑就这样暴露在云啾啾触手可及的地方。 又是一个机会。 李三径将其伸出的手又拢了回来,所触指节的僵硬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人还疼着。 她看着人都快咬出印子的下唇,不得不腾出一只手,重新拿起兵器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你想要把剑?” “你不用提醒,我知道现在拿了剑也跑不出去。”云啾啾的脸色虽然渐渐回转,添了几分正常人的血色,视线却别开,怎么都不愿与她对视,说出的话跟藏着针似的。 李三径没接话。拽着刚才揉了许久的那只手,好似感觉不到挣扎,硬是让人搭上了自己的剑柄。 云啾啾的手已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唰”得一声抽出利刃。 随之而来的,是满院兵器出鞘的声音。 “都把兵器放下!”李三径跟没察觉一样,换过对方最开始想要作祟的那只手,一边揉一边连头也没回地呵退外面的护卫,一脸笑意地任由寒光白刃抵上自己的胸口,“我真不知会有今日这遭,但这会儿说什么想来公子都不信,便拿这把利剑算是赔罪。” 她凝视着云啾啾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睛,笑得煞是灿烂:“我若犯浑用强,必定要近身,到时公子大可以用此剑杀我。” 她极懂趁热打铁的道理,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公子应该知道,这会儿出去,教坊司是去不得,官府的通缉又没撤,倒不如在我府里住下,算是在下为公子受惊的补偿。” 说着,李三径又将手向下探去,一把拽住云啾啾的脚踝。 “不用。”男子若在街上露出脚踝,便是放浪的表现。云啾啾虽然被人垂涎,到底没真经历过那种事,赶忙抬起已经能活动的手去拦,“我自己揉。” 李三径从善如流地坐到轿子另一边。 她深知欲速而不达的道理,何况比起一时便宜,还是让夫郎尽快住进府里,对自己放下戒心来得要紧。如今云啾啾紧崩得仿若惊弓之鸟,她到底心疼更占上风。 “你想要什么?”或许是因为两人曾经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又或许是因为李三径没有强逼,大喜大悲之间,云啾啾声音都在发颤,那只始终拿剑的手却缓慢地垂下去,利刃也随同落在自己身侧。 同一时间,剑鞘被妥帖地送到他的面前。 李三径轻轻歪着头,俏皮地眨下眼睛,面上摆出十二分的诚意来:“我只是想,公子说话好听。” 云啾啾一脸的不信。 “真的,”李三径又强调一遍,“公子何不试着信我一次呢?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收剑回鞘,正如她所言,云啾啾没有多少选择。 李三径的目光落在对方仍然紧攥着的剑柄上,无奈地想着,可惜也没多少对她的信任:“公子若愿意住下,不如告知名姓,也好称呼。” 过了好一会儿,李三径终于听到熟悉的三个字。 她这辈子真不容易,想当初,夫郎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自报名姓,如今磨了那么久才听到。若早知道会这样艰难,她真想踹以前不知珍惜的自己一脚。 “我能……”忽然,云啾啾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李三径立即看过去,只见人涨红着脸,一副尴尬的样子,赶忙认真去听。 云啾啾这次说话的声音变小了,甚至有些底气不足:“我能一个人住,不跟你的夫侍们一起住后院吗?”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李三径从未想过,自家夫郎能提如此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再说,前世今生,就一个夫郎,到现在都没娶进门呢。她毫不迟疑,立马应下:“我还不曾有过夫侍,公子若不介意,不如在西院住下。” 说着,她便唤来一个小厮。 李三径掀帘从轿子里出来,眼看着下人领云啾啾远去,就这样直直走出视线。 收拾完院子回来的郁升对主子这般安排甚是惊异,一个在教坊司待过的逃犯,不送官已是天大的恩义,怎么还给起了礼遇:“姑娘,你是不是最近得罪少将军了?居然送这么个狗脾气过来?送人也不能只看脸啊。” 话音刚落,就挨了一个脑崩儿。 李三径好不容易安抚住云啾啾,这会儿有人正撞上来找骂,她也就不藏着掖着,尽数把话倒出来:“怎么说话的?那是我要娶进门的夫郎,你们将来的主夫。” 郁升张大嘴巴,“啊、啊”发出两声毫无意义的气音,好久才找到话问:“姑娘,可你不是在京城和御史中丞家的展公子订过亲了吗?” 声音越说越小,终于在李三径的注视闭了嘴。 …… 去西院的路上,云啾啾始终攥紧新得的佩剑。他疑心太重,怎么都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个陌生人好,何况还是对个逃犯。他总想着寻出李姑娘有所图谋的地方。 领路的小厮还是孩童模样,看上去一丁点的威胁也没有。 他四处望去,这座府邸跟谢家并不相似,甚至与归州的一般布置都不太接近,倒像是个避暑的园林。院子是各种长廊组成,走在里面,颇为清凉。廊外倒活似山野,虽也有奇诡怪石,但不像为彰显富贵的,反而连桌凳等物也用这种东西。 两只白鹤还未歇下,听到有人走过,一声比一声叫得响亮。 一路上的建筑不多,云啾啾看到西院的主楼时,甚至怀疑是个观景的地方。 他微微弯腰,问向比自己矮不少的小厮:“我住这座楼里?” “整个西院全是给公子的,”小厮恭敬地行礼,“公子想去哪儿都行。只是刚刚收拾出来,公子要有需要的,可能要明日才能去采买。” 他有什么需要的? 能有人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他提供个住的地方,还同意让他单独住,已经是个奇迹。云啾啾不习惯人服侍,确切说,他总有种被监管的错觉,便没有留那个小厮。 西院的主楼一共两层可堪住人的地方,添上半层的观景台。他一踏进去,就是一间兵器室,还有些盔甲整齐地摆放着。 云啾啾摸着剑,莫名感觉一心想抽李三径佩剑的自己特别蠢。也或许是李姑娘太过自信? 他不确定地想着。 说起来,这座府邸的主人并不像他在轿子认为的是个丑货,反而生得鹤骨清隽,五官精致,虽然让他看不透。 但就算李姑娘真有目的,云啾啾走上楼梯,他也给不起。 二楼宽敞,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橱,另外三面都有足够赏景的大窗户。书橱正对着的是个床榻,不出意外,就是云啾啾今晚睡觉的地方。 他睡不着,一过来就把书橱全部打开,生恐里面藏了个人。 过了良久,云啾啾靠着书橱坐倒在地上,终于确定整个西院主楼只有自己。他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进两腿中间,总算将这些日子东奔西跑,处处提防的委屈不出声地哭了出来。 他太累了。 自从谢二打算对他动手,云啾啾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无论在谢府,还是在教坊司,他都要确定别人已经睡下了,才敢小心地眯上一会儿。但凡有风吹草动,他便要警觉地爬起来,生恐自己的房间里进了人。 现在,他仍不敢入眠,一边哭一边支棱着耳朵去听,生怕错过一丝一毫人能够发出的声音。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李三径坐在西院最高的树枝上,静静数着更漏。 整个西院,仅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被一阵风吹过,消散在树叶颤动的簌簌沙沙中。 清晨,白鹤的鸣叫打破宁静。 李三径打着哈欠,从西院的门口走进来,停在正用泉水洗漱的云啾啾面前:“云公子,早啊!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她一大早将退婚的文书赔礼派人送去京城,便忙不迭地来西院和未来夫郎打招呼了。 “早。”云啾啾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又硬生生立在原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回应道。 李三径装作完全没看出对方的尴尬:“你有没有用早饭?西院有个小厨房,可以做些爱吃的,”她说着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你刚刚住进来,这边还没下人,应该去主院吃的,我真是太失礼了……” 她抬手就要去拽云啾啾:“走走,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云啾啾被她这热情整得手足无措,若是遇到特意动手动脚的,他大可拔剑。但对于李三径这种看上去没有一丝恶意的,他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尽管他不需要下人,“我自己可以做些吃的。” 李三径硬是跟着“客人”去了厨房,嫌弃地扫视着自己的地盘:“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做?” 最终,云啾啾还是进了主院,以吃饭的名义。 除却早饭常用的几样,桌子上还摆着一份红豆酥酪,分量不多,算作甜品,就摆在云啾啾手边,然而一直没有人动。 李三径不由分说地把酥酪推到对方眼皮底下:“别管好不好吃,你总要先尝下才知道。不过这个不能多吃,我们得……”她的印象里,云啾啾是爱吃的。 但她突然停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她前世初遇云啾啾是在归州城外。当时,她身受重伤,少年为了让她放心,总要先尝过饭再送到她面前。李三径还为此开口打趣过,对方却说警惕些总是好的。 而今日这顿饭,云啾啾只肯吃她用过筷子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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