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宵观她垂头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不由解释道:“这是我为何推测他们并非兄弟,且或有尊卑之分的原因。至于魏晖的身世……” 说到这里,深深望了孟如意一眼,才开口道:“因着魏琏的郴州口音,暂且认为他们是郴州人士。近几年间,徐勉之极力想要插手中南道军政,能被逼迫到避祸山林的郴州官宦之家,不论是哪一家,我想着大约都免不了与徐家有怨。” 孟如意不了解政事,可因有切肤之痛,他这番话却是听得不能更明白。 “虽然我有把握带你走出这群山,可若有捷径,也不妨一用。他们兄弟定居此处不是一时半刻,对这里定然熟悉得很,我有意寻他们的帮助,便特意显现出与他们相同的立场,以此来减轻他们的防备心。” “那,为何不干脆道明我的真实身份,这样岂不是更与他们有同病相怜的亲近?”孟如意疑惑问道。 裴宵轻笑一声,“我是大致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可也只是这么多而已。他们是什么样的为人、未来有什么样的打算,一概不知。”说着,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一眼,道:“你恐怕不知世间男子的好胜之心,若我说你便是那蜚声大齐的‘永州第一美人’,万一他们起了心思,即使我能护住你,到底是徒增波折。” 孟如意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他这是,说的什么浑话。 裴宵不知自己为何说着说着就是想逗逗她,见要将人逗急了,忙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在外行走讲究不露锋芒,若与他们暴露了真实身份,即便立场更加一致,却保不齐对方会不会有别的思量,比如,利用我们换取些什么好处,或者别的什么我们压根猜不到的事体。还是先前说的,我们对对方的了解太少了。” “戚家表兄妹的身份就刚好。先是应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再者,与那些纷纷扰扰有些牵连,但不多,亦不至于显赫到能叫人想图谋些什么。” 孟如意听着他的话,边思索着边忍不住缓缓点头,对裴宵的智谋更加心悦诚服。 短短几句话之间,他就想了这么多。 “我知道了。或许还有,维申表兄和可馨表妹是真实存在的两个人,之后再被问到什么,完全可以沿着两人的真实经历去说,不至于虚空中瞎编叫人容易听出破绽来,对不对?”孟如意从他的话里多想了一点,自觉正是如此,越说越兴奋。 裴宵笑着点头,“之所以用他们的身份,另有一点原因,要不要再猜猜?” 孟如意闻言,跃跃欲试地道:“因为我与他们一道长大,对他们了解颇多?” 裴宵含笑摇头。孟如意不觉咬唇蹙眉,眼珠转了两圈,再想不到别的,终于忍不住问:“什么呀,我猜不到了。” 裴宵又一次露出方才逗弄她时候的表情,话未出口,孟如意便觉不妙。果然,只听他说:“我是想着,若编了旁的身份,更难解释你的貌美。” 虽然被他说了个大红脸,孟如意却没太明白他的意思,裴宵也看了出来,也不吝与她解释:“常言道外甥肖舅,永州第一美人的舅表妹,生得貌美自然理所应当。” 在此之前,裴宵从未这样随意地与她说过话,更不会频频将什么貌美不貌美的挂在嘴边。他这个样子,令孟如意十分无措,甚至有些羞恼,“侯爷自诩睿智便罢,何必非要拿人取笑?” 裴宵见她羞怯的模样,知她没有真的生气。方才所说虽听着有些不庄重,不过确也是他的考量,只是如果不是相谈甚欢,他也许不会说出来。 因着两人之间愈发和睦的气氛,裴宵心情很好,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再一次纠正道:“说了不用叫我侯爷。”语气带着些松弛的惫懒。 “侯爷放心,我知轻重。”说着,四下望了一圈,“这里没有别人。” 裴宵一梗,原本的好心情也收拾了一二,只道:“在外头境况多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如意闻言,点点头应是。 只是她心中知道,两人之间经过种种恩怨纠葛,很多事虽已时过境迁,可她却根本无法让自己忘记。 “往后不必再称我‘表兄’,我当不起。” 这一句冰冷的嘲讽,在过去的某一段日子里曾日日夜夜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散。 以至于,她根本开不了口再去称他一句兄长。 裴宵对她的心思无知无觉,两人之间经过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对仿佛亦亲近许多。 尽管如此,共同话题却是没有多少。说着说着,裴宵问起他离开之后裴嫣的状况,孟如意才堪堪打开话匣子,与他说了一些。再然后又是沉默。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魏晖寻了过来,言道他们收拾好了,天也不早,叫他们回去休息。 当晚,孟如意一人睡在屋里榻上,另外三人就在屋外头寻空地各铺了一件皮子躺下。 夏夜的山间凉爽适宜,三人一见如故,谈天论地,直到后半夜才一一睡去。 再醒来,魏家兄弟二人已将裴宵当了半个自己人,加上魏琏曾经与孟如意的那段缘法,更是觉得亲近非常。 待两人要告辞继续出发之时,魏晖频频望向魏琏,似在期盼,或者暗示什么。 魏琏投以安抚的眼神,这才拱手对裴宵道:“戚兄弟,山路不好走,虽你身手好,却难保不寻错道或者遇上什么麻烦耽误了时日,你也知道在这山中一日就多一日风险。若还信得过我们兄弟,可跟着我们一道回寨子稍作休整,咱们寨子里有个路路通,到时叫他与你们指路,定会事半功倍。” 裴宵闻言,面露迟疑,片刻后才道:“如此于我兄妹自然甚好。只是我知二位兄弟隐于山中是为他日复仇筹谋,栖身之所可谓性命攸关,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二位待我们兄妹至诚,戚某也不欲令二位冒险……” “有戚兄你这番话,何来冒险之说?”一直闭口少言,以魏琏马首是瞻的魏晖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我们兄弟与戚兄……还有戚家妹妹有缘,便是真的有险,我也愿意冒了。” 看向孟如意时,他的眼神有些闪躲,裴宵自也不会错过他话中短暂的停顿,眼神不觉一黯。 魏晖话不多,可一旦开了口,就丝毫没有顾忌魏琏的意思了。当然,魏琏与他此番也没有多大分歧,便顺势又劝了两句,裴宵就却之不恭了。 魏家两兄弟收拾了此行的猎物,一人背一个挂得满满当当的扦担,裴宵不顾孟如意的阻拦,强行将她背在身上,一行人出发往魏家寨子行去。 跟在兄弟俩后头,裴宵边走,边默默估量着方向。走过的路都是被人踩出来的熟路,可见确实是惯常走的,这点上至少他们没有骗人。 在路上草草对付了一顿晌午饭,又走了一两个时辰,便到了魏家在山中建的寨子。 说是寨子,其实就是在山中砍出一片空地来,错落盖了数间木屋。 “萍儿,快来看大兄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刚刚进了那一片空地的地界,魏晖就大声喊道。 这时,一个青衣少女如蝴蝶一般从远处一间木屋里飞了出来。 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带着娇嗔之意的女声,“大兄二兄,你们可算回来了。” 两厢一碰了面,名唤萍儿的小娘子这才看见除了两个兄长之外,竟还跟来了外人,不由惊奇,“他们……就是大兄带给我的?” 当着人面,“好东西”三个字到底是咽回了肚子里。 “疯丫头,如今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了,怎么与客人说话呢。”魏晖无奈地从扦担上卸下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白狐,不复此前寡言的形象,絮絮叨叨:“这里呢,好好照料着,说不定还能活。依我说就不如拿出去卖了,偏大兄非要留着给你玩。” 小娘子话说出去便知无礼,可耐不住口比脑子快,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失礼了,对不住。”却对两个忽然闯入的陌生人丝毫没有戒备和好奇,说完,便去到魏晖身边看她的“礼物”,见小白狐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疼得不知怎么好似的。 魏琏替萍儿赔了礼,只道她性情烂漫,并无恶意,裴宵自然不会计较。 继续前行,到了居中的一处木屋,魏琏停下道:“这里除了我们兄妹三人,另还有几房族人居住。因没有客人,所以没有空余的屋子,便叫小戚与萍儿住一屋,戚兄弟与我挤一挤如何?” 裴宵已在暗中将寨子整个望了一圈,听闻他的话,将背上的孟如意放下,看向她的眼睛,缓声问:“馨儿可愿与方才那位妹妹一起住?” 孟如意硬是从他脉脉的眼神里读出了想叫她拒绝的含义。 “我……”顺着他的意思,作为难状,人也微垂下头,往裴宵身侧靠了靠。 虽话未说明,言下之意却已不言自明。 裴宵见状,一脸宠溺地摇摇头,对魏琏歉然道:“多谢魏大兄好意。只妹妹一路受了不少惊吓,恐离不得我身边。不知此处可有柴房一类的储物之所,能有片瓦遮头对我兄妹而言已是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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