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宵在去给陶氏请安的路上,被寻来的阿九截住。 京中人手还充足,阿九暂时没有别的安排,裴宵考虑到谨慎些总没坏处,便叫阿九一直跟着孟如意。 此时见他急匆匆而来,以为外头有什么不长眼的还是将主意达到了侯府后院,面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不待他问话,阿九已主动将满桑院那边的情况告知。 松口气之后,裴宵却更是恼怒起来。 祖母真是糊涂了,竟惯得一个外姓人在裴家作威作福,说一不二一般。 也不知这会儿功夫,孙庆芳闹成什么样子了,他不假思索地掉头便往满桑院方向疾步而去。 眼见拐个弯就要到了,却不巧听见了些原本也许不该他听的话。 “你焉知他不是乐在其中?” 呵,他乐在其中吗?也许吧,不然也不会听说她可能被人为难后如此气怒不是吗? 在她眼里,他裴宵就是个猎物吧,还是个甚至根本不必费尽心机,只要勾勾手便会主动往坑里跳的蠢物。 原可以转身就走,当作从来没有像个傻子一样赶了这一趟的,心念翻滚间,到底还是意难平,抬脚跨出了那片灌木丛。 眼看着胸有成竹的猎手讶然失色的模样,裴宵心头划过一丝快慰,极大地安抚了方才的羞恼,他觉得自己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并没有说话,只定定地与她对视,想看看凭她高明的手段,会如何应对眼下的情状。 然而叫他颇为失望的是,她好像也并不见得有多高明,讶然过后,只是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终究没有开口。 孙庆芳也终于注意到了不对劲,顺着孟如意的视线侧回身,待看清来人,忽然委屈得眼圈通红,娇声道:“表兄,她……” “你先回去,以后不得我的允许,不准再过来。”裴宵没有看她,仍是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冷声吩咐。 孙庆芳抬袖狠狠擦了擦眼,气恨得一跺脚道:“我要去告诉外祖母,表兄坏死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边说,边哭着往正房的方向跑去。 剩下的人都没有动弹,就这样隔着一条窄窄的小径对望着,片刻后,裴宵出声打破沉默,“孟娘子好手段,只可惜用错了人。” 他全都听到了。 孟如意到底不能再自欺欺人地抱着侥幸心理,安慰自己他也许没有听见…… 到这时,她才终于动了身形,矮身一福,声音带着哑意歉声道:“宵表兄,对不住了,我无意冒犯,方才只因……” 而裴宵则是满脸写着不耐,根本不欲听她说话,抬手道:“不必。我当作今日没有来过,也请孟娘子往后谨言慎行,这种话,我希望不会再有旁人听见。” 说完,甩袖转身,刚抬了一步,又顿住,“往后不必再称我‘表兄’,我当不起。” 孟如意纸白的面色倏尔乍红,连带着身形也跟着晃了一晃,堪堪扶住树干才立住了。 待人走得看不见影,她缓缓转身,靠在粗壮的老树干上,慢慢蹲下身,抱住双膝,将头埋进腿弯。 他一定厌恶极了我吧,孟如意心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些话根本不是她的本意,她心悦他啊…… 戚氏很快寻了来,见已经没有旁人,外甥女一个人仿佛一头走失的小兽,可怜地蜷缩在地上,将将收住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昭昭,我的昭昭……”她几步上前,抱住孟如意,颤声道:“姨母没护住你,叫你受委屈了。” 在如母亲般温暖的怀抱里,孟如意再也忍不住,伸臂环住姨母,嚎啕大哭。 最终是裴娴唤了贴身的侍女,将两人扶回院子里的。 关于在那个角落里遇见的人、发生的事,孟如意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起。 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放在几个月之前,戚氏无论如何也定要与长房分了这家。 然而前一阵子已经尝过了冷暖,她知道分家一事,已经不仅仅是一拍两散,自己当家作主的事了。 虽说都姓裴,可一旦搬离了安宁侯府,便说的是两家话了。 外头如狼似虎盯着的人,忌惮的是盘踞西北数十载,动动手指头便能震慑一方的安宁侯。 正是看清了这一层,戚氏更是灼心,看着木然如失了魂魄的孟如意,除了垂泪,亦无别的办法。 另一厢,因没来得及避让而无奈围观了全程的阿九此刻亦是忧愁得很。 他该何去何从? 世子从满桑院回去直接一头扎进了书房,连给老夫人请安都免了。他在外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后来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只得了一个明显听得出克制的“滚”字。 不敢再去叨扰心情不佳的主子,就这样心不在焉地晃了一会儿,忽而灵机一动,又返回了满桑院。 他跟着孟如意也有不短时日了,自觉她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一个蛇蝎美人演成那样真实的温良。不知他去报信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会叫孟娘子变成那副骄横的模样。 在场的人多,满桑院也没下封口令,几乎不费力气,阿九就打听到了那场短暂的闹剧。 在满桑院的下人忿忿的叙述中,阿九也很轻易被拱起了火气。 他无法为孟娘子讨什么公道,那份不平却给了他勇气,让他再一次敲响了世子的门。 裴宵这一回没撵他,阿九得以进门之后,赶紧声情并茂地讲述了方才听来的那番故事,最后还自顾自总结道:“世子,孟娘子是受了大委屈了,若我是她,也恨不得戳人心窝子呢。” 裴宵一直没有说话,却也没打断他,待听完,只冷声吩咐,“你仍去守着她吧,一应事体与往日无异,你是知晓章程的。只……若无性命攸关之事,不需再向我回话。” 阿九懵了。这是什么意思?是照旧,还是不照旧,消气,还是没消气啊? “世子,你不会迁怒我了吧?你不会就打算这样把我扔了,回夏州真不带我了吧?”他委屈道,“不是我向着孟娘子不向着您,孟娘子真不是那样的人……” 裴宵正色道:“这是公务,是命令,仅此而已。” 怕他不明白,又难得地解释道:“我叫你守着她,从来无关私情,她曾助我布局中南道,我护她安危,这是利益交换,明白吗?” 阿九仿佛被噎住了,半晌只讷讷“哦”了一声,裴宵又道:“至于回夏州的事体,你暂时就别想了。京中局势不明,也需要人盯着,我会带十一和十六回去,你和十五留下。” 自回京治丧至今,朝会上便如忘记了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一般。 世袭罔替的安宁侯爵,在失去了上一任主人逾半年之久之后,仍未迎来新的主人。 他不尴不尬地又做了半年多名不正言不顺的世子,最近,终是被上头那位“恍然”记起了。 祖父战亡后,裴家军凭着那一股哀兵的气势,将北戎人向北驱逐了数百里。 后来气候转暖,大约是草原上的日子还好过,近半年来西北前线虽小打小闹了几场,却不曾发生严重的兵祸。 只不过叫人隐隐提着心的是,经历了动荡的西北军大约也是伤了筋骨,这些小打小闹竟是胜负参半,大齐并未讨了多少好处。 照这样的趋势下去,等京中入了秋,也就是塞上苦寒的日子到来之后,北境的戍守压力可想而知。 “你出去吧,叫慕容来见我。” 阿九看着他,见他已经恢复了往日模样,心想,这是不生孟娘子气的意思了吧?暗暗松一口气,躬身退去。 慕容陵是裴宵的心腹幕僚,近日西北和朝中事端频生,他早就等着主上传召了。 见面后,便将西北刚刚传来的信交予裴宵看,“世子,有新消息。” 裴宵接过来,快速扫了一遍,随即往桌上一掷,冷笑道:“裘实果然是老谋深算,能忍到现在才露出狐狸尾巴。” “他总算是追随祖父半生,若只是内讧,我也可念他往日功绩,饶他一命,可他竟妄想通敌!” 说着,愈发气怒,却也只克制地屈起食指,叩击桌面,发出规律的“咚咚”声。 几息过后,似是已平息了愤怒的情绪,他微叹道:“慕容,你说人顺意久了,是不是都会被蒙蔽心智?朝上的那位‘一人之下’如此,军中的裘老将军亦如此。” 他早就料到西北不会太平。 祖父在时不显,一旦他去了,那些追随祖父戎马半生的老将不见得会服他,而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宰相大人也早想插手西北军务,自然乐得牵制住他,搅浑一池春水。 一切如他所料,加之祖父自觉年迈后便早做了传承的安排,局势还算在掌握中。 令他没想到的是,守护了西北大半辈子的老将,会为了所谓权势,将手中刀刃转向。 “出了这样的事,西北军面上骚动了一阵,北戎也蠢蠢欲动,咱们重返夏州的时日应当不会远了。”慕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知道他也不需要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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