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宵到底抵不过妹妹的歪缠,由着她的指挥,将明修堂里大大小小的兵器演示了一个遍。 刚开始还有些莫名的放不开,渐渐的,在两个少女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叫好声中,先前束缚着他的“枷锁”仿佛被挣脱了,他也觉出些乐趣来。 比如眼下,瞧着他手中飞出的短刀直直没入十步开外的箭靶正中心,然后消失不见,他的妹妹和表妹纷纷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看箭靶,再转头看看他,那如出一辙的表情和动作便极大地取悦了他。 裴宵甚至觉得,这把毫无用处的短刀比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射入敌将咽喉的那一把还要可爱许多。 一直玩闹到日头渐渐当空。 虽是秋日,可校场无遮无挡,小娘子皮肤娇嫩禁不得晒,当见两人开始有意无意抬手遮阳的时候,裴宵便提议离开。 “不嘛。”不等孟如意表态,裴嫣已经撒起娇来,“大兄,我也想扔那个小刀。” 她跃跃欲试很久了,眼看着要走了,才忍不住试探着提出来。 裴宵很有些哭笑不得。妹妹这样一个温柔文弱的小娘子,竟对舞刀弄枪如此热衷,只能解释为家学渊源了。 既然今日带她来了,便也不想叫她失望而归,遂无奈应了,只道:“刀剑无眼,你若想试一试,需得跟着我。” 裴嫣点头,由兄长领着,她也心头稳当。 裴宵取了刀,示意妹妹过去,而后立于她身后,将刀柄小心翼翼放进她手里,“站好,莫乱动了。” 裴嫣刚刚嗯了一声,就感到手臂被兄长抬起,甩了一下。 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将手中的刀完美地投掷出去了。 正中靶心。 “呜……”她呜呜噜噜发出一声不敢置信般的短促呼声,忙又转向场边,“昭姐姐,你看到了吗?” 孟如意笑得温柔,“嗯,嫣儿好厉害。” 裴嫣根本管不了究竟是自己厉害还是兄长厉害了,总之这刀是自她手中飞出去的没错,只目光灼灼地仰头盯住裴宵,“大兄,我还要。”又嘱咐道:“要慢一点,方才我都没看清楚。” 裴宵对妹妹耐心十足,有求必应,又放慢了些速度,带着她飞了一刀。 如此这般重复了十多次,裴嫣才轻轻甩了甩手臂,道是有些累了。 “总算是闹够了。”裴宵摇头轻笑,转向一直乖乖立在边上的孟如意道,“咱们回吧。” 孟如意不防撞上他的视线,原就被晒得有些热意的面庞忽地一瞬更烫了些。 她眼神微闪,终究未敢直视着他,稍稍偏过头,点了点,轻嗯了一声。 裴嫣自己玩够了,这才回过神来,方才竟将昭姐姐给冷落了,不免不好意思起来,忙小跑过去挽住她的手,讨好道:“昭姐姐,你想不想玩那个飞刀?” 孟如意哭笑不得,“我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听裴嫣欢快道:“我也不会呀,没关系的,大兄会不就可以了?你看见了吧,我刚刚可厉害呢。” 孟如意闻言,不免回想起方才的画面。 世子立在嫣儿的身后,半笼着她,捏着她的手…… 裴嫣正说得兴起,忽见孟如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脸颊也红透,一下便忘记了刚才的话题,急道:“怎么了昭姐姐,你不舒服嘛?” 裴宵慢妹妹一步来到场边,恰巧碰上了这样的场面,不由蹙起眉头,下意识抬起手臂护在孟如意头顶。 “想是有些中了暑气。”说着,微低下身子,轻声问孟如意,“孟娘子,你可还能行走?” 孟如意心下微叹,想是被误会了。 不过误会便误会吧,总比知道她方才在脑海中想了些什么要强。 她放下遮着眼睛的手,垂下头,回道:“我没事,可以的。” 裴宵松了一口气,转而对裴嫣道:“快扶着孟娘子去明修堂的小厅歇一会罢。” 于是,兄妹两人如临大敌般,一个搀着,一个在侧后方抬臂挡着刺眼的日光,将孟如意送到了小校场边上的一间花厅里去。 待见裴宵指挥着小厮将原本摆在窗边的贵妃榻搬到最背阴的角落,又被裴嫣硬生生按着躺在榻上,听她叫小厮去请府医,孟如意才开始后悔自己顺势应承下来中暑这回事。 事到如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宵表兄、嫣儿,我方才进到厅里便觉好多了,现下已是无碍,不必惊动府医。” 裴嫣坐在榻前,边拿着沾湿的手绢轻擦她的额头边道:“昭姐姐玉一样的人儿,一点马虎不得。” 裴宵似是认同了她的话,对在门边候着进退两难的小厮点了下头,那小厮躬身退了出去。 到底是兴师动众了一番。所幸天还未凉下来,她的身子又一向弱着,府医也没觉奇怪,只说犯了暑气,开副寻常散暑气的药,再好生缓一缓便好。 晌午的饭食被要到了这间久不入人的小厅。柏芜院中仅他们三个主子,加上裴嫣撒娇耍赖,裴宵便也松了他一贯束缚自己的规矩,跟着两个妹妹一道用了这一餐。 孟如意一餐饭吃下来,却真的有了点中暑的感觉。 裴世子于她而言,原本是触碰不着的存在。 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心意后,她绞尽脑汁、鼓足勇气方才敢拿着这一件衣裳上门来见他一面,不料,竟迷迷糊糊地进了他专属的小校场,光明正大地看了他一上午,如今竟还能同他一起用膳。 直到撤了残羹,裴宵问她,是否需要留在这里休息一阵再回满桑院,孟如意才如梦方醒一般。 自然是拒了他的好意。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患上心疾。 待她站起身,裴嫣慌忙扶住她的手臂,就好像她是个纸糊的似的,孟如意不禁好笑,又有些感动。 “嫣儿,我真的无事了。”她无奈道。 裴嫣却并不撒手,娇娇笑道:“我就是想与昭姐姐你亲近亲近,你就别想着甩开我啦好不好?” 她在亲兄长面前,有一股孟如意从前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肆意。 裴宵也被妹妹无赖的模样逗得笑了,“好了,粘得这样近,你不嫌热吗?”调侃之后,又哄她道:“往后日子还长,一个府里住着,总归有你亲近的时候。” 裴世子在嫣儿面前,亦同样不再是往日里惯常所见的模样。孟如意默默想道。 真是令人羡慕呀。 正感叹着,就听裴嫣将话头又扯到了她的身上,“昭姐姐,我跟着你一道去满桑院玩一会儿可以吗?” “自然可以。”孟如意笑答,她很喜欢嫣儿的娇软可爱,“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的,你要是得空,又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去寻我,我都陪你玩。” 裴嫣闻言,兴奋地颠起了脚,差点跳起来。 两个小娘子一时间黏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一般。 裴宵眼看着孟如意对裴嫣软声细语轻哄的侧颜,心上仿佛被轻轻揉捏着,面上温和的笑意不散。 难得嫣儿如此喜欢她,不由在心底轻叹,幸好,幸好当初阴差阳错,认出了那个庙里的小乞丐。 转而又想起当初她凄惶的模样,才敛起了唇角。 孟如意虽在与裴嫣说着话,却也感受到了旁侧不知何时落在她面上的一道视线,心跳再一次快了起来。 “那个……我在这里耽搁你们太久了,实在抱歉,我、我就先回去了。”她不由按住心口,磕磕绊绊道。 很怕再待下去,心脏便会跳了出来。 有了香香软软的美人姐姐相伴,裴嫣也不缠着兄长了,甚至还觉得兄长在一旁有些碍事,遂点头道:“嗯嗯,大兄你忙去吧,我陪着昭姐姐回啦。” 裴宵失笑着揪了揪妹妹头上的小髻,“小没良心,忘了晨时如何缠着我非要我陪的了?” 裴嫣吐吐舌尖,“往后我寻昭姐姐玩,不缠着你了。” 几人说笑着,裴宵将姐妹二人送到柏芜院门口,命阿九护着她们回满桑院去了。 自那天起,裴嫣每日给祖母请安之后,便会径直往满桑院去。 满桑院比她的玲珑院热闹得多,满府的下人来来往往,后来几人想寻清净,便又改成约着时辰聚在玲珑院。 有裴娴和孟如意陪着,裴嫣倒真是再也没有时间缠着兄长了。 她是能坐得住的性子,于针线一事上颇有一些天分,又曾有名满京师的大家为师,曾经她以为自己的女红已经算得上顶顶好了。 待见了孟如意的手艺,这才知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炎炎夏日里,三个年纪相仿的小娘子便时常在置了冰的屋子里摆弄针线,而孟如意俨然成了两位妹妹的女夫子。 半个月过去,裴嫣已经完全将孟如意当成自家人了,再没有一丝客气。 “哎呀,等我练成昭姐姐那样的本事,不知道要等多久呢。”这一日,捏着刚刚完成的一方兰花花样的帕子,裴嫣垂头丧气地扑到了榻上的小方桌上,唉声叹气。 孟如意莞尔道:“怎的还与我较上劲了?我看咱们嫣儿这兰花绣得也已经很好很好了。” 裴嫣耍赖般抱住方桌不撒手,“才没有。” 裴娴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绣棚,在旁笑道:“嫣儿你是在取笑我吗?” 她确实是三人里最不擅长此道的了。 裴嫣知晓大姐只是调笑,也不在意,只朝她吐了吐舌尖扮了个鬼脸,又看向孟如意,见她手上也持着绣棚,挑眉道:“昭姐姐,你今日怎么有兴致啦?” 平日里孟如意并不似她一般靠针线打发时间,大多时候倒是对她的书架更感兴趣。 她不爱出门,也不爱动,兄长怕她烦闷,便常常给她送些有趣的书来,以杂记、游记之类居多,这些年下来竟攒了满满一墙面。 孟如意这些日子来多半时候是沉迷于这面墙的,并不怎么做针线,裴嫣这才有此一问。 说起这个,孟如意颇有些兴致勃勃,“你知道《山海经》中的蛮蛮吗?” 裴嫣点头,“是比翼鸟?” 孟如意闻言,稍稍一愣,随即微微低了眼,“对的。”声音也不复方才的清亮,解释道:“前日我在你的书架上无意翻到一本《尔雅音图》,里头竟也有蛮蛮的小像,且与我在《山海经》中见过的不大相同。” 说着,无意识般扶了扶鬓边的发,“我见它颇是可爱,便临摹下来,又稍作润色,画了一幅新的花样子,今日无事,便想着绣出来看看会是什么模样。” 被裴嫣点破“比翼鸟”之后,孟如意仿佛才意识到,她这两日对这副花样子如此费心思是因着什么,而昨晚刚刚完成之后今日便迫不及待想绣出来,又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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