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时初,几人才出了满桑院的书房。 “近些日子一直在交接事务,再过几日我便要卸职丁忧了。为免夜长梦多,那我明日便递出去?”行至门边,裴涣与裴宵确认道。 裴宵颔首,“既决定了,自然越快越好。” “朝中纷乱,如今丁忧也未尝不是契机,退一步,很多事才看得更清。” 裴涣点头称是。 裴宵又转向坠在后头的孟如意,道:“孟娘子近期如无必要暂不要出府,以策万全。” 孟如意低头福身,应是。 她重孝在身,寻常自然是不会出去的。来投奔姨母原都已经是冲撞了,只无法而已。 延年院西厢。 孙庆芳听她在侯府后院里的眼线来报,说裴宵在满桑院逗留了半日,恼得砸了手里的箸子。 她来往侯府的目的向来不遮不掩,满府的人都对孙娘子即是未来侯府的女主人这件事毫不质疑,是以她很轻易就买通了几个不起眼的下人,时常向她汇报世子行迹,以便她择机“偶遇”。 只这些人实在也太过“殷勤”了些,方才将将看见世子离开满桑院,就急着来邀功了。 孙庆芳扔了箸子,恨恨骂了一声“混账”,竟气恼得哭了起来。 “我的娘子哎,正用着饭食呢,可不能这样哭,会坏了身子的。”她的奶娘桂娘见状,忙上前哄道。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吓懵了的报信之人,恨声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那人见没捞着赏不说,还被个外府的婆子给骂了,亦是心下不忿。不过形势比人强,当着孙娘子的面,她也只得垂下头,躬身退了出去。 外人一走,桂娘又挥退了伺候的两个侍女,孙庆芳一头扎进她怀里,呜咽道:“表兄太欺负人了,一早就为了那个不知哪里来的狐媚子,当着外祖母和庶房人的面让我难堪……” “呜呜呜,外祖母还哄我……哄我说表兄只是见她可怜,如今一眨眼的功夫,竟都追去那庶房院子里去了!他置我于何地?” 不怪孙庆芳反应如此激烈。 裴宵未成家,他所居的柏芜院位于府中的前院,往常除了去给老夫人请安,他几乎不踏足后院的。 而昨日孟如意才来,今早他便去了满桑院足足停留半晌,即便是孙庆芳想安慰自己,这与孟如意并无关系,也是无法。 “我要回家。”孙庆芳哭够了,抬起头,抹了一把眼睛,愤愤道:“我又不像那个破落户无家可归,为何要在这里叫人欺负!我要回家去找娘亲。” 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桂娘口中“欸欸”两声,一把将她拽住,按坐下去,“我的小祖宗,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呀。” 孙庆芳好好的时候,对将她奶大的奶娘还有两分敬重。 如今气头上,见她竟敢忤逆自己,挣扎着将她甩开,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管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就是要回家,我看你还敢拦我!” 桂娘忍不住暗自叹气,自家娘子这性子,将来如何能掌得住整个侯府。 虽这样想着,却不耽误她啪啪扇自己两巴掌,“是老奴的不是。” “不过娘子,你这样走了,难不成就将世子拱手让给那狐媚子了?” 已疾步行至厢房门边的孙庆芳闻言脚下一顿。 一下子泄下气来。 她转身,跺了跺脚,仿佛这样便能将孟如意踩在脚下似的,“那我能如何?表兄叫她迷了眼,我留下又能做什么,还能毁了她那张脸不成?” 说到这里,眼珠转了一转,一抹幽光闪过,“也不是不可以……” 桂娘见她转过弯来了,忙上前拉住她往回走,“她一个爹娘都死绝了的孤女,还能翻出天去?眼下要紧的是您与世子需得多见面,再是至亲也经不起长久的疏远呐,夫人回回让您来侯府小住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孙庆芳没有反驳,顺着她坐回了原处。 “您想啊,世子一年到头能回京几日,您赌气回府了倒好,平白叫那狐媚子日日在世子跟前殷勤,岂不是更糟?” 话说到这里,孙庆芳是彻底绝了方才一气之下要回家的念头。 可安稳只维持了半日。 到了第二日一早,满府的下人私下里都传遍了,说是惯常跟着世子的那几个顶厉害的侍卫大哥当中的十一和十五,如今守在了满桑院外。 这一下,连昨日里一个劲儿劝孙庆芳的桂娘也坐不住了。 自然还是得安抚家里的娘子,只这一番,她对孙庆芳说:“娘子莫急。过两日便是侯爷的五七祭日,夫人和大爷定是要来的,到时候见了夫人,再从长计议。” 孙庆芳这才想起这一茬来,想到只要两日就能见着娘亲了,忽觉一切都有了盼头,“嗯,娘亲总有法子。” “对,就没有夫人办不成的事,您最是知道的。所以啊,娘子莫再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如此,主仆二人心才稍稍定下来。 五七据传是亡者最后一次回阳间的家中“省亲”的日子,之后便要投胎去了。 是以这一日在丧仪中十分重要,亲朋故友皆要前来吊祭,其中尤以出嫁的女儿和女婿为重。 裴孙氏提前一日便回了娘家住下,为第二日的祭仪做准备。 孙庆芳有十几日未见过母亲了,近日又受了一肚子的委屈,母女二人关上门,她便扑到了母亲怀里,“娘亲,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这侯府我就要住不下去了,呜呜呜……” 裴孙氏知道女儿惯来娇气,不以为意地摇头笑道:“侯府是娘亲的家,我倒要看看,谁敢说我的宝贝女儿住不得?” 孙庆芳抹抹眼泪,迫不及待将孟如意来了之后的事说与母亲听。 待讲完表兄将身边侍从给了庶房,她愤恨道:“连外祖母都没有这等规格呢,那姨娘生的倒是安排上了,是何道理?若说不是因为那姓孟的,谁会信?!” 裴孙氏听着,若有所思般问道:“那孟如意,当真如传言那般貌美?” 孙庆芳不意母亲竟也好奇这个,顿时恼了,“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孙氏最是了解女儿,见她这个反应,心里已经有数了。 “知己知彼而已。”她拍了拍女儿的手,“不过是个玩意儿,怎还叫你这样上心?” “娘亲你不知道,从小到大,表兄从未对哪个女子如此……如此青眼过!”孙庆芳急道。 从懂事起,母亲便与她说,她将来是要嫁进外祖家的。 表兄芝兰玉树,英武非凡,她心中十分欢喜,这些年来一直将他视为己有,对他身边出现的女子分外在意。 所幸他几乎从不与女子相交,也是因着十三岁便离了京罢,反正她是没见过表兄身边出现过外姓的女子。 是以,对于他自孟如意来之后的种种举动,才更让孙庆芳如临大敌。 裴孙氏依然淡定如常,“你在闺中,不知外头的事。”她娓娓道来,“昨日起,外头都传开了,永州孟家的如意娘子上京告御状来了。” “告御状?”孙庆芳闻言,不觉眼瞳微睁,“可她这几日从未踏出侯府半步。” 知己知彼的道理,她也不是不懂,是故满桑院也早已派人盯上了。 “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抛头露面,是你二舅父代为上表的。” 孙庆芳更疑惑了,她只知孟如意父母双亡来投靠庶房的舅母,怎还告上御状了? 而且到昨日,她才将将进京两三日而已,这动作也太快了。 裴孙氏见女儿一脸茫然,连方才的愤慨都忘了,笑道:“朝中之事我知道得也不多,只听你爹提起两句,这孟如意此举,正应了侯府所需。我想啊,你说的那些你表兄的反常之举,当与此事有关。” 孙庆芳晕晕乎乎的,母亲说的这些她不是很能想得明白,只是看了母亲气定神闲的模样,出于对她绝对的信赖,心中到底舒缓了不少。 “即便如此,她那等模样,也不能保证表兄便不会起意呀。”她抱着最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犹疑,委委屈屈开口道,“要是……要是她那张脸毁了该多好。” 裴孙氏抚着她的手微顿,她自然知道女儿扭扭捏捏的话中想表达的意思。不过只一瞬,便摇头道:“芳儿,你还是太年轻了。” “咱们做事啊,首先讲究个循序渐进。还有一点,凡事留一线,不可将人逼入绝境。这两点你需得记住。” 她顺势教导起女儿来。 将人的脸毁掉,自然是最快捷,也最能治本的招数。可凡做过的事,必会留下痕迹,即使再谨慎也免不了,她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孟家已经倒了,孟如意只剩这一张脸面还能看,要对付她,法子多得很,没有必要拿女儿的闺誉去搏。 远不到那一步。 “那娘你倒是想个法子呀。”孙庆芳道,天知道她多想毁了那张脸。 “这还不简单。你二舅母到底只是她多年未见的姨母罢了,还是庶房的人,她一个孤女,在侯府住着总归名不正言不顺的,唯有嫁人才是她的正途。” 裴孙氏道,“趁着大家还没反过神来,娘托人给她找个看得过去的人家嫁了不就成了。到时候不但解决了你的担忧,你二舅母还得对咱们感恩戴德。” 孙庆芳一听,不乐意了,“那还得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呀?”她嘟囔道,面上不情愿极了。 裴孙氏无奈摇头,“总不会比你还风光就是了,日后各过各的,你管她那么多作甚。”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孙庆芳对孟如意的仇视在这几日的煎熬里早已根深蒂固,很是想看她被踩入泥沼才爽快。 如今还需得母亲替她寻个好人家……她如何配得起! “好了好了,就这样说定了。此事你就莫再管了,总归不会叫她再给你添堵就是。” 第二日,便是老侯爷的五七了,一大早,戚氏就忙得脚不沾地。 孟如意没有出厢房,也能听见外头哄哄闹闹的声响。 她倚在床头,神思飘远。 无人知晓,今日不仅是老侯爷的五七,亦是她爹爹的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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