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意深知自己这张脸有多能招惹是非,如今无亲无故,她只能处处谨慎,是故醒来后便存了点心思,欲再多了解些李氏夫妇的为人再做打算。 正巧老大夫也叮嘱她最好莫要沾水,怕闪了风,她便以谨遵医嘱的名义,将那乱七八糟的泥灰脸带了这好几日。 “大娘。”她又唤了一声,才小心翼翼道:“不知大娘可否帮我买些东西来?” “哎哎。”李氏神色依旧有些迟滞,听了她的问话,却只会一连声应和,活像无论她要什么都一定要捧到她面前来一样,“自然可以,戚娘子你想要什么?” 孟如意自离开永州之后便以母家戚姓自称了。她抿着唇,道:“我想要几罐黛粉……” “对呀。”李氏恍悟道,“是了,娘子这般颜色,正应该好生打扮,是我疏忽了。西街上有家脂粉铺子还不错,我这就去给你买来一套最好的胭脂水粉……” 孟如意听她碎碎念叨着,眼看就要转身,忙一把拉住她衣袖,哭笑不得,“大娘,我不要胭脂水粉,您听我说完。” 李氏疑惑,就听小娘子继续道:“我只要黛粉就够了,但需多买几罐,另外还要两套最小尺码的男子衣裳,最便宜的粗布便可以。” 虽不知她何意,李氏还是照她的意思做了。 而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艳色逼人的娘子,变成了个黑乎乎的小子。 “我家中突遭变故,如今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这副样貌,是祸非福。”孟如意轻叹着解释道。 李氏闻言恍然大悟。 不知道她家中生了何等变故,但是只见她来时的可怜模样也可窥得一二。而且听当家的说,戚娘子的哥哥生得气度不凡,更是出手阔绰,也可以想见他们家世原不一般。 这等人家养着这样貌美惊人的小娘子无甚可惊讶的,可若是无着无落的……确实会惹麻烦。 转而又想到,原本说过两日便回的戚家哥哥了无音讯,她一方面巴望着那尚未收到的另一半酬资,另一方面也真有些担心这小娘子失了着落可怎生是好,不自觉开始忧愁起来。 孟如意在这福至客栈里住到了第十日。 这一日,到了吃药的时辰,李氏来了,却空着手,“戚娘子,原先的药吃完了,等会子我请程大夫再来给你瞧瞧,看这药方子可要变一变。” 孟如意早几日便自觉已经无碍了。额头上的伤疤开始结痂,她也没有再发热。 只是因为听了掌柜夫妇的话,说阿九他们会回来,她虽心知不可能,却不知为何,还是想等等看。万一呢…… 不过眼下看来,是没有万一了。 她该走了。 “大娘,我哥哥这许久未归,恐是被绊住了。”她沿着阿九他们留下的讯息半真半假道:“之前我们说好的,若是他不回,便让我先去东都投亲。” 李氏听罢,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她们这里距离东都何止千里,这样一个娇娘子,只身去东都投亲? 这可怎么能成? 她不赞同地开口,“戚娘子,不是大娘多事,我就问你,你可知道去东都往哪儿走?” 孟如意这些日子早琢磨过了,听出她的关切之意,很有些感动,便粗粗跟她讲了讲自己的打算。 幸而阿九给她留了银钱,不过她却不欲与李氏说,只说她原本身上还有两件首饰,想着典了之后找一家镖局,雇两个人手送她去东都。 她当然亦是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可她确然是不分西东,又手无缚鸡之力,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如若真的命苦至此,再遇得歹人,便也认了。她原本就已经死了一次了。 想到这里,不免又想起了她的救命恩人。 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甚至还不知道阿九的主人是什么模样…… 李氏一拍大腿,将孟如意从晃神中拉扯了回来,“可不是巧了!我娘家有个侄女婿,就在郴州城的威远镖局里做厨子哪。”说着,似是想了想,接着道:“等程大夫来看过,要是没事了,过两日我与当家的送你上郴州。” 孟如意受宠若惊。 虽已做好一个人的准备,可有人愿意帮衬,她还是觉得松一口气。 三日后,李氏夫妇二人安顿好店里的事宜,带着做男儿装扮的孟如意上了郴州。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郴州很是熟悉,是故三人极是顺利地就到了镖局。 李氏的侄女婿在这里做了有年头了,经他的引荐,孟如意直接见到了威远镖局的二镖头。 “也是巧了,咱们这儿最好的镖师刚辞了工,正要往东都去,便让他带你一道?” 孟如意往常极少需要自己做这样的决定,不免优柔寡断,犹豫片刻,她答道:“镖头可否让我见一见这位镖师再做决定?” “这是自然。他眼下还住在咱们后院寝舍里头,我叫人去唤他。”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孟如意的视线里。待那身影来到跟前,她不由下意识地往后撤了半步。 这人,身上有让人不敢靠近的气息。孟如意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魏琏,这小兄弟想请镖师护着上东都去,你再接这最后一单成不?”二镖头上来便粗着嗓子喊道,言语间极其熟稔的模样。 名为魏琏的镖师没接话,转头扫过立在一旁的“小兄弟”,不由挑了挑眉。 乍看着不像是请得起镖师的人。 他也没多看,只淡淡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随意回道:“我的价钱你知道。” “价钱这回事你们自己谈。”二镖头摆摆手,“就当我这头人手不够寻你帮忙,咱们镖局也不抽你这单成了。” 说完,转向孟如意,“小兄弟,你看怎么样?我说魏琏是咱们这儿最好的镖师可不是说笑,跟他一道不能再安稳了。” 孟如意从见了他人那一瞬起便信了二镖头这话。几乎毫不迟疑地,她答道:“我没问题的。不过……” 她支吾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请这位魏……大哥,需要多少银子啊?”说到后来,似是因为心虚,声音几乎被整个吞咽了进去。 魏琏这会儿才发现,这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的小子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不由多看了两眼。 看着看着,一直漫不经心的眸子渐渐眯了起来。 怪不得了。 沉吟一瞬,他才出声,却答非所问:“你去东都做什么?” “去……投亲。”孟如意耷拉了眉眼,轻叹道。 “既是顺路,就当咱们搭伙吧。我负责保证你的安全,你便负责一路的花销,你看如何?” 不意听到这话,孟如意惊得睁大了眼。 还有这等好事? 其实阿九给她留了一千两银票呢,她刚才……只是不知这镖师的底细,害怕露了财惹祸,这才装穷的。 魏琏如此关照她,孟如意不由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起来,“银两……我只是不多,还是有一些的,若是到了东都还有结余,都作为酬资……” 魏琏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我说搭伙便是搭伙。”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孟如意跟李氏夫妇道别,在郴州住了一晚,第二日,便与魏琏一道,启程往东都而去。 —— 半月之后。 孟如意掀开车帏,看着眼前宏伟的城门上刻着的“东都”二字,心生恍惚。 她竟真的无依无傍地,从永州逃到了东都。 如往常一样,凭着一张魏琏不知从哪里给她弄来的假路引,马车畅通无阻地入了城。 入城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小戚,下车吧。” 是一家门脸不大的客栈。 虽然孟如意一直解释自己负担得起,可这一路走来,魏琏仍旧坚持吃住得十分简朴,令得她常常心中愧疚。 下了马车,她噙着笑对魏琏道:“魏大哥,如今东都已至,我身上银两还够,可以容我请你好生吃一餐作为答谢了吧?” 他们一路还算顺畅,却也并非毫无阻滞,两人都清楚,若非跟着魏琏,孟如意是不可能这样顺利抵京的。 魏琏却是一边将马车交给迎出来的小二,一边淡淡道:“小戚,我这一回上京来有要事在身,咱们怕是要就此别过了。” 孟如意轻松的笑意不觉凝固在脸上。 这一路来,她已经无意识间对魏琏产生了依赖,却忘记了她们原本只是萍水相逢…… “哦,好。”她重新扯出一抹笑,只不复方才的轻松愉悦,“那魏大哥在何处落脚?” 说完,似是觉出问得有些逾越,便解释道:“若我安顿下来,好登门拜谢。” 魏琏摇头道:“不必。” 待见着眼前人听到他的话后眉眼倏的黯淡下来,他又略显生硬地加了一句,“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孟如意早已清楚魏琏的寡淡性子,倒也没有失望多久,郑重与他道了别,等他身影消失在热闹的人群中再看不见,这才转身进了店。 稍作安顿之后,她便出了门。 一路打听着,接近申时,终于摸到安宁侯府门前。 尚来不及感叹侯府巍峨的门楣,孟如意便先被那肃穆匾额上搭着的白幡惊住了。 心缓缓沉了沉。 这番规格,应是府中主人过世才能有的…… 她一时不知是否应该如先前打算的那般,直接上门了。 可若是回去,那她又该等到何时才算是不冒昧呢? 孟如意正思索着,猛然间听到一道清越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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