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散场时已近九点，程京云年纪大了容易犯困，于是大家都提议早些回家。 程峪伸手要去扶他，老爷子一眼瞪过来。 “你们年轻人这么早散什么局，你去送送琴桑。”程京云开口。 程峪把眼一垂：“我回去还有工作。” “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不容置喙的语气。 程峪不愿在这里与程京云难堪交谈，眉头微微蹙起，他朝梁琴桑那边看去。 梁余峰拉着梁琴桑似乎正在轻声说什么，梁琴桑抬起头时，目光与程峪的堪堪碰撞。 “余峰啊，你跟我一个车走吧，让他们小年轻一起活络一下。” 这醉翁之意实在明显，余梁峰此番前来赴宴自然心知肚明，他抬手覆上梁琴桑的左肩，哈哈笑道：“好，琴桑才回国也没什么朋友，能和同辈一起自然再好不过。” 这边程京云叫宋雅然把车留给程峪，宋雅然将手上的白色车钥匙递了过去。 “呜呜呜我刚提的车，副驾驶还没男人坐过呢第一次就交出去了。”她撇撇嘴，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程峪沉默地接过钥匙。 夜色浓浓，市中心依旧车水马龙。 程峪送程京云上了车，自动忽略了对方抛给他的眼神。 他听到车门关闭时车里传来的一声“臭小子”，拿着手上的钥匙解了车锁。 梁琴桑站在路灯下面，恰好就是林知知之前站过的位置。 心里的烦闷挥之不去，程峪深吸了一口气，朝那边开口道：“上车吧。” 宋雅然这辆车太新，几乎没有什么使用痕迹，程峪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程先生，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今天我还是坐后面吧。”梁琴桑捻着颈边散乱的发丝，朝程峪微微一笑。 程峪闻言眉一挑，看向她。 “帮宋小姐保住副驾驶吧。”梁琴桑嘴角微勾，稍稍弯腰，坐进车内。 车开过天主教堂，拐个弯就顺流入车潮之中。 车内二人无言，程峪把空调风调小了些。 “程先生，今天麻烦你送我回去。”梁琴桑坐在后排看手机，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抬眼看向前座专注开车的男人，“我并不知道今天这场聚宴是我父亲约好的相亲局，希望你不要把他酒后的话放在心上。” 酒后的话，她指的是方才程景云在饭桌上拉郎配时，梁余峰顺势说的天作之合。 梁琴桑有话直说，倒是让程峪本无波澜的心思一动。 “没关系。”程峪缓缓踩住刹车，望着不远处的红灯亮起，他开口回答。 “我想也是。”梁琴桑把手机上的文件关闭，朝他笑着点点头，“程先生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被筹码婚姻束缚的人。” 至于筹码，指的当然是她自己。 程峪便深知内有隐情，没有再开口，松开了脚下的刹车。 远处的天边倏然闪过一道闪电，划开了沉寂的深黑色夜幕，天边悬挂的遥遥明月早已不知所踪。 —— 忙了整整一周，林知知终于在周三下午把手上敲定的文案发给了文案小组长，她趴在电脑面前呼出一口积存已久的废气。 “你终于忙完了！”武悦见她交了任务，忙中偷闲，开口恭喜她。 武悦周初加入了新项目，如今风水轮流转，又转到了她的头上。 “真是忙得停不下来。”林知知抬手揉了揉两弯眉弓，心想下班得去药店买瓶滴眼液了。 当初选择新传的时候，她在高考的超话里看到过专业排雷，说新传专业大学毕业找广告公司上班，每天都是望不到头的加班生活，特别痛苦。 林知知那时想，不找广告公司不就好了嘛！ 果然人都会为曾经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在桌前发了会儿怔，林知知把杯中凉却的咖啡一饮而尽。 文案小组长收到文件后没多久就给她发了信息，说最终版已经交上去了，林知知心头一喜。 接着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知知，方组长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方自成找她？ 林知知看着手机屏幕，下意识瞥了一眼隔壁桌位正在敲键盘的武悦。 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椅，走了出去。 方自成的办公室在角落，需要转过长廊才能到，同事说是他喜静，在安静的环境里工作效率更高，所以才选了这里。 林知知屈指敲门，听到室内说了声“请进”，她推着门扶手走进去。 落地玻璃门被拉下来的百叶窗遮掩住，外头刺眼的阳光没有溜进来分毫，办公室里点着灯，林知知进门便看到了正在泡茶的方自成。 他往杯中舀了一勺茶叶，掀起眼皮看了林知知一眼，嘴角含笑道：“来了。” “方组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林知知站在玻璃门边。 茶叶被水冲泡，在热腾里翻滚起来。 方自成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我看了你写的文案，很不错。”他开口赞许。 “谢谢方组长。”林知知扯了扯嘴角。 “但这里面还有个小问题。”方自成从办公桌前站起来，缓缓踱步到了林知知面前。 林知知感觉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方组长您说，我回去马上改。”她感觉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甚至带上一丝颤抖。 离得太近了，林知知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甚至是女士香，甜腻的气味钻进鼻子里，她想往后退却又不敢动。 方自成在她面前微微俯身，抬眼看着她。 “你写文案时注重描述带给阅读者的文字冲击，但这是一家烘焙店，如果能把口感描述出来就更好了。” 他的话语刚落，林知知猛然瞪大了双眼。 腰间突然覆上一只温热的手，陌生的触感让林知知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方组长！请您放尊重些。”她登时挥手，往门侧躲了两步。 她没有想到对方会做出如此动作，此时脑中一时空白。 “吓到你了吗？真是抱歉。”方自成唇角微微上扬，眼中染上一缕戏谑，他如同调侃般开口：“林知知，开始我对你的印象太一般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实习生，虽然长得漂亮，但说话少，在职场也不灵活。” 他的语气顿了顿，见林知知的脸颊上沾起因羞耻而出现的红晕，他笑着继续说道：“我这段时间才发现你的不一样，真的，你和她们都不一样。” 他自以为有魅力，仿佛高高在上，说出口的语句断断续续不成逻辑，就这样把职场最脏的一幕以极其恶劣的方式展现给了林知知。 他甚至以此为荣，以为自己在赐予他人价值。 林知知咬了咬牙，硬生生忍住了眼中的泪水。 “方组长，您说的问题我已经了解了。”她的声音已然颤抖。 “那其他的呢？你没认真听吗？” “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林知知说着就要去拉门把手。 “林知知。” 她握上冰凉的把手，方自成却迤迤然开口组织了她的动作。 “你要知道，你的试用期时间快到了，你是否能留下来，选择权在我的手上，留下来的人能够成为公司新部门的负责人之一，这件事你不知道吧？” “你不想留下来吗？” 林知知握紧了拳头，指甲有些长，几乎要被她抠进手心。 疼痛传来，她深吸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方组长，我只做我工作范围之内的任务。” ——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林知知感觉到身体在止不住颤栗。 她快走几步远离了方自成所在的位置，在楼梯口停住了脚步。 腰间残留着令她感到恶心的不适感，林知知抬手去拍。 思绪杂乱不堪，她几乎要哽咽出声。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林知知想。 在经受不公时，她明明应该反抗。 “你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林知知侧眸看去。 程峪看到林知知微红的眼眶时愣了愣。 专用的电梯今天不合时宜来维修，员工电梯开完会后必定挤满了人，他出了五楼会议室后坐不了电梯，便走楼梯回办公室。 楼梯这边平时也没什么人，程峪没想到林知知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受了什么委屈，所以躲在这里偷偷哭吗？ 他踏上台阶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 林知知这一回破天荒地没有先开口喊程总。 她迅速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朝程峪稍稍鞠了个躬。 “发生什么事了？”程峪见她这般模样，皱起眉。 “没事，程总。”林知知低着眸，摇了摇脑袋。 见她不愿开口，程峪并未逼问她。 “早点回去上班。”他扯了话题，把口袋里的素白手帕递给林知知。 “我没有用过，干净的，阿姨洗过后放在衣服里的。”他怕林知知不好意思接，于是加了一句，“把眼泪擦一下，手帕不用还我了。” 大概是泪痕被他看见，林知知接过手帕，朝程峪道了声谢：“程总那我先回去了。” 林知知的单薄背影很快就绕过楼梯口不见。 程峪漆黑的瞳里闪过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凌厉，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监控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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