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 去年乱糟糟了一整年,今年的春耕又错过了,一年的口粮眼瞧着瞬间少了一半,眼瞧着安稳了些,大家都忙着追赶天时,在地里忙活着。 李蒙脱了鞋,两只脚都踩在土里,刚刚吃过午饭的他此时顶着大太阳,觉得有些困了,直起身子来仰头打了个大哈欠,忽然看到一队人马从远处奔腾而来。 又来?! 李蒙一个激灵,呼喝一声拔腿就跑,但是来人实在是太快了,他刚刚跑到田埂上,眼前便扑来一阵风。 对方已经到了! 李蒙胆都要吓破了,愣在当场不敢抬头,却听得有人喊道:“莹姑娘?!” 嗯? 李蒙怀疑自己听错了。 “莹姑娘,真是你啊,你怎么……” 田里的人惊喜前趋了好几步,李蒙这才迟疑地抬头,只见高大的马背上坐着一个人,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容颜,只知道那是个女子。 “是我,我姐姐在哪儿?还在这里吗?”李莹说着四处张望,却不见李时意的影子。 自从荒野匆匆一别,她已经九个月没见她了。 “三姑娘啊?她不在这儿啊,早就离开了,这会儿估计在柳屯呢。” 李莹服气地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 于是,她又往柳屯而去。后面依然跟着声势骇人的护卫队。 李庄的人立在天地里,望着他们走远,一脸呆滞——好家伙,这李家的姑娘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有这样的际遇。 李莹赶到柳屯的时候,李时意正和柳恒坐在篱笆前交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时不时地露出笑容。 听到马蹄声,两个人都纷纷起身,引颈远望。 还没等看清,就听得一声“姐姐”,一团红云似的人影扑了过来,直接杀到篱笆外。 李时意眼睛都是晕的,不敢置信,“莹莹?”按日程,她应该还要好几天才能到吧? “哎哟,真是莹姑娘啊?”柳恒先是一愣,而后欢快地叫了起来,“才几个月不见,长这么大啦?!” “莹莹见过柳伯伯!”李莹满面红光,向柳恒屈膝行礼,当初若不是他收留,她如今还不知道又如何呢,何况,当初她等不到李时意,以为她出了事日夜哭泣,也是柳家人陪伴宽慰的,是以李莹对他很是亲厚。 柳恒连忙将她扶起来,上下看着,满眼欣慰,“哎哟,真是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柳屯也遭了几次兵祸,邻里死不少人,柳恒作为乡正,两鬓多了许多白发,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无论经历多少磨难,只能脚下站立的土地还在,人还有一口气,就总能活下去。 姐妹俩在柳家待了好一会儿,才在柳恒的几番挽留之下辞别。 柳屯离县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李莹提议骑马回去,但是被李时意拒绝了。 她望着清一色黑色劲装的护卫,人数竟然有足足一百之多,眉头皱了起来,连李莹江水一般滔滔不绝的话都没听进去。 “姐?”发现人走神了,李莹摇了摇她。 李时意望着她,眉头还是没有松下来,“莹莹,这是王妃娘娘的安排吗?” “是啊,娘娘可好了,长得也可美了,难怪淮襄哥哥也那么好!” 淮襄……哥哥? 李时意眉头一跳,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你……”她什么时候跟沈家有这么亲密了? “怎么了?”李莹终于觉察出不对了,一直飞舞的眉色终于收敛了些,不再那么兴高采烈了。 一时间,李时意心里浮起千万种想法,却不知道怎么跟李莹说,她张了几次嘴,却总觉得词不达意,又生生憋了回去。 “你已经安全到家了,让他们回去吧。”憋了半天,她也知道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么一支队伍跟着,到哪儿都是明目张胆的“招摇过市”四个字,谁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儿。 “可是虞娘娘说世道还是不太平,叫他们暂时不必回去。” “虞娘娘……待你这样好吗?”即便是已经从沈嫣然口中得知了,也知道了原因,但是李时意还是忍不住问。 可是哪里还需要问呢,看李莹的眉宇间飞扬的神采和气色,就知道她不仅没有被磋磨,反而过得很好。 李莹点点头,“大约是为了淮襄哥哥吧……” 她倒是聪慧。 “人家是三公子,别乱叫。” “哦。”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李莹却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危难之际,人家还想办法越过重重关卡,把她送去了遥远的宁北,叫一声哥哥有什么不可的。 五月份,即位五年的少帝下诏,称自己年少无能,愧对天下,实在不宜为君,禅位于陈王沈绩,而后出家为僧。沈绩推辞不过,于同月登基,改国号为陈,册王妃虞氏为皇后,以定坤位,立世子沈淮城为太子,正位东宫。封嫡女沈嫣然为昭阳公主,三子沈淮襄为陈王,四子沈淮泰为齐王,其余子女、旧部、新臣,皆有封赏。 大兴王朝,自此终结。 彼时李时意还在祈祥的田野里,赶着播种的春小麦柔软地立在她脚边,听闻消息,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是这个封号? 陈王? 且不说这是沈绩过去的封号,新朝国号本就是陈,再封他为陈王,岂非…… 沈淮襄本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接到册封旨意的时候,他人还在宣州府西界统筹三军,一面翻越绵 延数百里的山岭,追击败逃的成敬实,一面远程调度,挥军南下,抚定四方。 反倒是景川姚璟等人,脸上露出了忧色。 *** 转眼,已是深秋。 给张氏弄得心情一塌糊涂的李时意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在模模糊糊之间,梦见了很久不见的沈淮襄。 梦里,他站在壁立千仞的悬崖上,身后是一竿青竹,在狂风中左右倒伏。他一身红色的锦袍,一如初见。 山崖之下,是滚滚向东的惊涛骇浪。 狂风裹挟,惊涛雪浪一浪胜过一浪,仿佛要把吞噬下去。 纵使是在梦中,李时意依然看得心魂俱荡,叫他赶紧回来。 可是沈淮襄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独立狂风巨浪中,衣袂猎猎作响,衬得他格外孤单,仿佛天地一沙鸥,下一秒就被侵吞掉。 “沈淮襄!” 李时意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窗外寒风萧萧。 屋内突然亮起了灯。 “姐,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李莹将灯放在桌子上,走向她,一摸,发现她竟然满头的汗。 李时意慌忙下床穿衣,连李莹也顾不上,就匆匆出门了。 李莹不放心,忙跟上去。 外面,寒风凛凛,一点儿月光也没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姐妹二人摸着黑,出门,沿着民屋一路向前,又拐进一个小巷子里,敲响了一扇矮小的门扉。 里头很快亮起了灯,门“呀”的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金甲……” “李姑娘?”虽然是突然被人吵醒的,但是金甲神识一片清明,眼前这个在深夜里披头散发出门的人,可不正是李时意吗? 自从来到祈祥之后,为了避嫌,她就让他回去了,只是他身负使命,不能离开,才在这么一个地方落下脚来。 可即便是这样,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长新的陈家人听到了些流言蜚语,昨日打上门来,一通责问,难不成…… “是不是陈家……” “这两天你有沈淮襄的消息吗?他在哪里?” 那是陈王殿下! 纵使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但是听到那么尊贵的名字就这么被人随随便便说出来,金甲只觉得心肝乱颤,“没有,但是前些日子,殿下已率军进入荆州府了。” “荆州府?” 窦元洪! 沔江! 李时意心头猛地一跳,失声道:“我要马上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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