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军营。 孟大夫看着亮闪闪的刀戟,腿都是软的,可是人已经到辕门了,除了紧紧跟着景山外,他别无选择。 他们在辕门等了许久,才等来了一脸晦气的成敬实。 他是武安复手下的第一战将,十分受倚重,故而即便是军中之人,亦是满身横肉,脸上的胡须根根如野猪鬃毛,粗硬地横在脸颊上,颇有一方枭雄的气势。 他身后簇拥着上百的将士,而景山这边,却只有出了景山和孟大夫外,就只有两名近卫,力量悬殊。 成敬实望着景山,下巴几乎抬到了天上,“你是谁?沈淮襄呢?” 跟成敬实不一样,身形匀长的景山显得没什么气势,他微微颔首,道:“韩王不在,我主自不必前来。” “什么?”成敬实浓黑张扬的眉毛一挑,怒气在两颊腮肉之下隐隐浮动,“他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老子?” 景山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自古以来便是兵对兵将对将,我以为将军明白这个道理。” “小子无礼!”他可是堂堂的阵前主帅,领兵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刀下亡魂无数,他一个小小侍卫,敢与他比肩?! 成敬实十分恼怒,说着就要拔剑了,好在后面的副将拉住他了,“将军将军,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啊!” “将军若是不愿我等入内,我等这就告辞了。”景山说着,拉着孟大夫就要离开。 孟大夫巴不得赶紧走,转身的速度比景山还快。 见人真的要走,成敬实只能低下他高昂的头颅,“等一下!” 景山又转过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五日前,沈淮襄叫人递了信给成敬实,表示自己愿意帮助他们控制疫症,没想到却惹得成敬实勃然大怒,以为他是在奚落恫吓。 沈淮襄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叫人先备好药草。 日子一天天过去,城外死的人越来越多,成敬实终于扛不住认了怂,回信给沈淮襄,表示希望他先派人前往他营中查看,以后的事情好说。 于是他便领了命,前来探查情况。 一行人系上面巾,自辕门而入,由外围进去,封锁区域远离其他帐篷,死气沉沉的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有人倒在路边,有人靠着营门脸色苍白。 饶是一生行医,孟大夫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脸色顿时变差了——好好的一个军营,都成这副模样了,主将竟然还是那副德性,简直是不拿手下的人当人! 他们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孟大夫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到后面简直要喷火! 他一连诊治了十几个人,终于确信了,这里发生的疫症和之前兰平的是一样的,只是症状严重很多。 他站起身来,想找成敬实说话,没想到人根本没跟着进来,顿时气得他面巾都要吹飞了,“真是岂有此理,情况如此严重,定是时日已久,说不准,这里比城中还更早发生!”作为主将,如此草芥人命,简直混账! “公子也是如此猜测的,只不过是一开始他们没当回事,死者一埋了之,便成这样了。”景山大致估计了一下,关在这里的得有五六百之多,再等下去,只怕是这座军营都要全部搭进去了。 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可惜公子不答应。 孟大夫是医家,生平就只想济世救人,心里没有那么多想法,景山的想法压根儿不会出现在他脑海里。他大致盘算了一下,忧愁道:“按照此处的严重性,城中的草药根本不够用啊。” “先回去吧。确定了情况,我们此次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去找公子拿主意吧。” 于是,孟大夫给了成敬实一个药方,叫他煮好,分给所有人喝。 成敬实看都不看他给的方子,只哼道:“所有人?你知道我这里有多少人吗?”数万兵马,要是人人都要喝,那他岂不是什么都别干,只管煮药了? 孟大夫不管这么多,刚刚的所见极大地刺激到了他,听到成敬实这般不负责任的言论,他想也不想就反唇相讥,“老夫不知道将军麾下有多少人,但是老夫却明了,如若将军还是这样,不需动刀兵,将军便匹马无归了。” “你大胆!”成敬实大怒,“你这般妖言惑众动摇军心,该当何罪!” 成敬实声如惊雷,震得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动,景山挺身挡在孟大夫身前,容色不变,“若非情况严重,将军怎会致信我主?事已至此还如此讳疾忌医,只怕不妥吧?” “你!” “大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这就回去为将军配药,告辞!” “等一下!” 随着成敬实的声音响起,门口的侍卫立刻拦住了景山等人。 “何处不能配药?景将军何必着急?” 成敬实此人,攻城略地实为一把好手,然则嗜血好杀,反复无常,不可与之深盟。 这是沈淮襄对他的评价,所以来之前,他们早知道他会有这一出了。所以景山也不慌,而是头也不回,道:“将军如此反复无常,我等引颈就戮便是。”反正他们才四个人,有数万人陪葬,并不亏。 “你敢要挟本将?”成敬实声音小了不少,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受。 可是下一秒,外头就响起了大军进犯的号角声。 成敬实脸色大变,连忙摔帘出营,只见阴霾的天际之下,宁北大军隆隆而来。 在沈淮襄的接应下,景山等人顺利回城。 这些事情李时意并不知道,她每天都泡在观音庙里,忙碌而充实,几乎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是很难得的体验。 在祈祥县的时候,她要管很多很小很琐碎的事情,大多都家长里短,所以她的耳朵总是竖起来的。但是来到兰平后,她就只管手头上的事情,因为其他事情都有沈淮襄在看着,他虽然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他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拨动着每一根牵动着这座城的弦。 这一天,秋雨绵绵。 忙了一天的李时意冒着雨回家。 她住的房子很小,推门进去就是一个小小的院子,角落上有一个很小的水井,井边是一棵老梨树,此时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院子两侧是柴房和一个小仓库,里头堆着石磨。正面就是一个正厅和一个耳房,一进大门便可一览无余。 刚一推开门,她就看到沈淮襄坐在里面。 他点起了油灯,正趴在桌子上拨弄她刚刚晒好的柿饼和金樱子,听到动静也不抬头。 一盏灯一个人,在秋风中静谧而美好。 “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 “进来干嘛?” “偷柿饼。”搭话的人似乎赌气似的,依旧头也不抬,手边是一块咬了一口的柿饼。 这东西李时意自己尝过,味道很一般,这位爷大概是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 而且心情也不太好。 李时意不理他,进耳房换了件外袍,接着生火、打水、煮饭、洗菜,直到要开饭了,才正眼看他。 他不知道什么已经抬起头来了,一直望着她的方向,看到她看过去了,忙道:“我也饿了。” 搞了半天是来蹭饭的。 李时意把饭菜端过去,摆在他跟前,“赶紧吃。”吃了赶紧走。 这明晃晃的逐客令。 沈淮襄却不受影响,一顿饭吃得慢条斯理,极其文雅。李时意等他吃完,收了碗筷就去洗,也不管他。 他站了一会儿,就往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转过身来,喊道:“李时意。” 他的嗓音很清澈,在沉寂的夜幕下犹如琴音泠泠,李时意不仅心下一跳,“啊?” “你过来。” 李时意正在洗碗,两手的水渍。她按下那莫名其妙的跳动,冷声道:“有事说事,忙着呢。” 面对她的不耐烦,沈淮襄却是难得的好脾性,站在原地道:“隔墙有耳你不知道啊,过来。”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李时意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就管军袄,别的事情你自己处理,我没兴趣听。”她说罢把碗筷收起来,又去刷锅。 结果沈淮襄还是站着,似是一个雕塑。 “我不听你就不走了是吧?” “很重要的事。” “找景川他们去。”既然是重要的事情,她可那么那么大的能耐。 沈淮襄还是不动,一副跟她杠上了的样子。 李时意受不了了,拿着锅刷就走了过去,“说说说,到底是什么大事,值得你沈大少爷翻墙进来候……” 暴躁的念叨,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 她边走边说,刚走到他跟前,他就突然伸出手,将她拦腰抱进怀里。 李时意呆住了,她被迫仰着头,下巴搁置在他的侧颈上,举着锅刷愣愣望向夜空。 他抱得很紧,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两个人就这么抱了许久,直到一阵凉风扑来,才将李时意惊醒,推开了他。 “你……” “给你。”在她发怒之际,沈淮襄将一封信递到她眼前,信封上,有一个娟秀熟悉的“莹”字。 喜出望外的李时意顿时忘记了要生气的事情,将手在身上胡乱擦了擦,就把信拿了过来,“莹莹的信?什么时候到的?” “你慢慢看,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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