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越来越炎热,天下的局势也乱来越乱了。 夏初时,南方的诸侯早就全反了,后来,北方也跟着乱了起来,各种使人不安的消息随着多变难测的风雨,飘进蝉鸣喧闹的祈祥县中。 李时意偶然听人说,大兴王朝气数已尽,因为连宁北的沈家也反了。 果然还是反了。 宁北沈家一动,整个北方都要跟着地动山摇了。 说话的人满腔的愤愤不平,“活该!这些年,大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李时意当时正在变卖李知闻夫妇给她准备的嫁妆,听过几个人的牢骚,就沉默地离开了。 这些年,天下百姓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尤其是南方。蝗灾、旱灾、洪涝、地动,所有的天灾几乎挨个来了一遍,偏偏朝廷不仅没有及时救灾,反而大起宫室,横征暴敛,导致南方一带哀鸿遍野。 后来,民乱愈演愈烈,甚至各地诸侯也竖起了“清君侧”的旗号,圈地自立。 祈祥县地处中原,位靠北方,连续几年都风调雨顺,百姓算得上是“家底厚实”,又有李知闻的庇护,所以日子还算安稳,但是如今也已经是人心惶惶了。 对这个朝廷的失望,她与他们相同,但是她却没有那种痛快解气的感觉。 覆巢之下无完卵,兵戈狼烟起,必定有无数的哀哀亡魂。 李时意的预感很准确,沈家一动,北方也就跟着乱了。 朝廷终于也坐不住了,不再小打小闹了,而是决定征兵平叛,讨伐陈王沈绩,杀鸡儆猴! 征兵令很快就下发到各地,作为赶鸭子上架的临时代理人,李时意也收到了临川府的文书,要她在五天之内征调三千壮丁前往临川,而后一同北上,讨伐逆贼。 她不敢直接违抗朝廷的命令,只能把征兵令张贴在四门和县衙之外,顿时引来了汹汹民意。 “征了那么多钱,还要人,有完没完了!” “三千人,疯了吧!” “祈祥才多大啊,才多少人啊,三千人,见鬼去吧!” “讨伐陈王?山珍海味的吃傻了吗?” “几个阉狗,也敢!” 大兴王朝多年不修政事,军事更是荒废已久,但宁北的军队却不是,他们多年护卫北疆,几乎年年都和骁勇善战的戎狄部落兵戎相见,旗下精兵良将无数,把整个北疆守得固若金汤! 跟着去讨伐陈王? 呵,到时候是谁打谁还不知道呢! 围观的人骂骂咧咧,李时意却吩咐手下的人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最后就是不满的人继续不满,不敢说话的人远远观望。 五日一晃而过。 李时意一个壮丁也没征到。 李莹特别担心,极力劝她强行征兵,即便是人数不足,上面的怪罪也会轻些。但是李时意却颇为无奈,没有同意。 她只是个书吏,手上一点倚仗也没有,如今还能勉强支撑着,靠的也是李知闻多年积累的人望和她尽力尽力的支应,她是没有任何能力去强制征兵的。 一旦她动手,先死的一定是她们姐妹,除此之外,再无用处。 李莹急得食不下咽夜不能眠。 又过了三日,临川府来人了。 祈祥县几十日无人过问死活,如今问罪倒是来得快。 李莹哭着拽住李时意的手,不让她去县衙。 但是李时意知道,如果她不去,那么问罪的人会直接到家里来,到时候会更不好收拾。所以一边安慰李莹,一边挣脱她的手,跟着前来知会的方严离开了。 来的人竟然是临川府的录事参军韩通!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在来人亮明身份的时候,李时意还是大吃一惊,将头埋得更低了,“祈祥县书吏李时意,见过韩大人。” 韩通瞪大了眼,“什、什么?” 他等了半天,就等来了一个区区书吏? 书吏还是个小姑娘? “知县何在?” 李时意眸色暗了暗,轻轻呼吸后才回答道:“禀大人,李县令……即是家父,已于四十二日前死于匪寇之手,县衙上下,除去卑职与两位捕快,已尽数遭难。” 韩通一愣,“……如此大事,为何不上报?”那不成是要自己把持一县吗? 李时意依旧伏在地上,语气却不卑不亢,“回大人,事发后,卑职曾前往临川府,在知晓无缘得见何大人后,将县中之事书成文书,交到府衙之人手中,然后祈祥县上下期盼月余,依旧无人前来。” “这……”韩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一摆手,来个闭目塞听,道:“且不说这些,本官只问你,朝廷所需三千兵士何在?” 李时意直起身来,直视韩通,“卑职无能,实在是征调不出来。” “你!” 其实来祈祥县之前,韩通已经去过另外两个县了,但是此地的情况却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那两个县只是人数不足,在面对他的时候诚惶诚恐,不带他多说,就连连认错,并且保证会尽快不足的,结果! 这个祈祥县,县令早已亡故,县丞主簿等也一律缺失,就一个书吏在,而且还是一个小丫头。 兵丁呢,更是一个也没见着! 不仅如此,人家还直接两手一摊,表示自己没办法! 韩通脑袋都大了,一个“你”字之后,竟然找不到话说了,憋了半天,他又义正辞严地说道:“此乃皇命,你敢不从?” 语气还夹着凉飕飕的冷气。 可是李时意的确是无可奈何,只能道:“大人明鉴,小女子不是不从,实在是无能为力。县衙如今不过是空有其表,小女子人微言轻,如何能成此大事。” 这种情况韩通真的是第一次碰到,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如果是李知闻或者是县丞之类的官员在,他还能把人押回去交差,但是只一个书吏,算起来都不算是正式的朝廷命官,他要是把这么个姑娘押回去,肯定是被笑话的命! 但是就这么回去了,他又怎么交差呢? 韩通越想越觉得脑袋沉,索性坐了下去,试探性地问:“那你还需要多久,才能征足?” 啊? 李时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又拜了下去,“卑职请求朝廷,选派能干的县令前来,卑职等翘首以盼。” 所以说,不论给她多少时日,她都是干不了咯? 韩通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怒然拂袖,“放肆!” 李时意趴着不动,“卑职不敢。” 韩通口干舌燥,可是县衙上上下下就那么两个人,一个木头似的站在外面,一个死猫似的趴在地上,从进来到现在,连一杯茶水也没有。 想来想去,韩通只能把过错都丢给临川府的刺史何端了。 “本官尚有要事在身需前往长新县,两日后返回,届时,你想好怎么给本官回话!”他气呼呼起身往外走,走的时候还丢下这么一句话。 见韩通走了,方严连忙跑进去,将李时意从地上扶起来。地板坚硬,李时意跪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膝盖就已经酸疼得站不稳了。 李知闻对她很好,她从来没有跪过。 “书吏,怎么办?”两天?过去八天他们都没有办法,再有两天又有什么用呢? 李时意扶着膝盖,也是没有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连录事参军也亲自出来过问,说明各地都没有如数征到兵士。” 来之前,他肯定去过别的县了,如今又要去长新县了。 那是陈福生的家乡,也不知道此次征兵,他躲过了没有。 陈家人丁不算少,陈福生是长子,除了他而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姐姐妹妹都已经出嫁,两个弟弟一个腿部有残疾一个年纪尚小,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也是,录事参军本是负责监察的,想来各地的情况都不好。” “嗯。” “书吏你先回家吧,我待会儿买点药膏送过去,叫莹姑娘给揉一揉。” “好。”李时意缓了一会儿,又回家了。 刚出去,就看到李莹找来了,见到她,满脸的焦急才转为欣喜,“姐……你怎么了?挨打了吗?我刚刚看到那个人走了,怒气冲冲的,吓人得很。” 见她走路缓慢蹒跚,李莹又急了,她虽然是县令亲生的女儿,但是基本不关注县衙的事情,对公家的事情并不熟悉,对县衙的印象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只知道惹上官不高兴是会挨打的。 这样的局面,想必上头的压力也不小,能有好脸色才怪呢。 “没有,就是膝盖有点疼而已。”所以走路有点慢罢了。 李莹将信将疑,“那我扶着你,咱们慢慢走……” “好。”李时意把手搭在她手上。 姐妹俩走得慢吞吞的,但是并没有引起人任何人的注意,两个人刚到家,方严就把药送来了。 他把李时意和李莹送进门,才拿出药膏递给李莹,“这是我们常用的药膏,对瘀伤很好的。先把药膏抹在掌心上,再按揉到腿上,要到发热了才行。” 李莹认真记下,“我知道了,谢谢方大哥。” “不用跟我客气,你好好照顾书吏,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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