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又在打制棺材,李莹的身体又还在恢复中,李时意怕无人照顾,也怕刺激到她,所以让她继续留在罗大娘家。 她自己一个人,前前后后地忙碌着。 除了府里的后事外,李时意还要管理县衙里的事。 那伙火速来又火速离开,却抢了许多的钱财,伤了上百条人命,前来县衙寻求公道的人非常多。 可是府衙里的人,上上下下,除了李时意这个书吏而外,就只有方严黄庆两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捕头了。 每次有人来,方严和黄庆都会跑到李府来找她,府中有多有不便,李时意只能每天两头跑,连吃饭都没个准儿。 这天,她火急火燎地进到县衙,手里还拿着陈大娘硬塞的窝头,一见到方严和黄庆,就朝他们招手:“方大哥黄大哥,你们过来一下,我有事情找你们。” 监狱里还关着犯人,方言和黄庆每天忙得跟驴一样,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但是他们也知道李时意的不容易,都尽量配合。 李时意把他们聚在一起,说道:“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今世道越来越乱了,眼看又是夏收,我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黄庆皱着眉,“可不是嘛,听说南边好几个诸侯都起兵了,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方严卷着袖子,“书吏的意思是?” “咱们县治下,一共有三十多个村镇,这样,你们找一批嘴皮子利索的,让他们分散去通知里正,让他们立刻来县衙一趟,就说县衙有要是交代,事关重大,请他们务必来……时间就定在两日后吧,两日后午时之前,务必赶到。” “好,我们马上去安排。” 县衙被洗劫过,东西乱七八糟的,方严和黄庆走后,李时意将手里的窝头吃完,就开始整理文书,她看了看,如果她一个人整理的话,还得好几天呢。 她一直忙活到傍晚,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街边的人家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味。 李时意鼻子一酸,忽然就走不动了。她靠在街角,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感觉好像大家都已经从两天前的劫难中恢复过来了。 但是她呢? 李时意觉得她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她到现在,都不敢安安心心睡觉,都是实在熬不住了,昏迷过去而已。 一入睡,她就会想起那天的惨状,那天凄寒入骨的瓢泼大雨和血色氤氲。 她站了一会儿,觉得脚酸了,又慢吞吞往前走。 周围人潮如织,她却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庞,直到转了个角,突然看到有个人站在门前,迎着夕阳对她微笑。 他生得浓眉大眼,人也高高大大的,笑起来又有点傻傻的。 她干涩的眼睛忽然有了潮意,她想对他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朝她走过来,满眼的关切,“时意……” 李时意忍着汹涌而来的委屈,“福生,你怎么来了?”来的人,就是她的未婚夫婿,陈福生。出身没有多好,只是隔壁县的一个富农家庭,跟李家是世交,但是他们自小认识,她深知他,老实温厚。与他一起,日后必不会被辜负。 “是我来晚了,你还好吗?” 李时意低下头,瓮声瓮气,“嗯,挺好的。” “说谎……”陈福生握住她的手,轻轻包裹着,“你瘦了好多,一定是没好好吃饭。” 没时间啊,也吃不下。 李时意低着头往前倾,额头轻轻抵在陈福生胸前,任由眼泪一滴滴落下,氤得他衣襟一片潮湿。 陈福生知她难过,抬手轻轻拍她的背。 好几天了,李时意连哭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她一直顽强地撑着,也不知道该向何处哭,现在陈福生来了,她终于可以哭了。 不过她还是没哭出声来,只是压抑地掉眼泪,没一会儿就觉得鼻子被泪意堵住,呼吸不上来了。 她揪住他的衣袍,将眼泪鼻涕全擦上去了,才红着眼睛抬头,“你什么时候到的?” “好一会儿了,他们说你去县衙了,我怕过去打扰你,就在这里等……你瞧你,嘴唇发白了,连水都没好好喝吧?” 李时意笑了一下,可不是吗?今天早上吃的窝窝头,她都感觉还梗在胸口呢。 陈福生牵住她的手,“走,给你做吃的去。” “好。” 走到门口,陈福生单手拎起一个大麻袋,提着进去了。 上台阶的时候,李时意才留意到陈福生的鞋子裤脚全都是泥水,那麻袋的底部一周也全是。 侧面的小院里,乒乒乓乓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绝于耳,木屑飞扬。 李时意让陈福生先去厨房,自己进去,跟木工聊了几句,好一会儿才离开。 明天,就可以送亡者上路了。 厨房里,陈福生已经生起了火,正在往里面添水。 李时意搬了两个小凳子过去,靠着另一边坐下,对着灶里红彤彤的火苗发呆。 陈福生也不打扰她,淘米、劈柴、烧火,忙得一头汗水。 李时意扭头,盯着他的脚,声音绵软,“福生,你是怎么过来的?” 陈福生不懂得撒谎,老老实实回答:“坐了一段路的牛车,又自己走了一段,我早上就出发了,但是路不好走,所以才到。” “这几天动不动就下雨,路上肯定泥泞,你怎么还带了那么多东西?” “不重的。” “长新还好吗?家里呢?路上还好吧?” “都还好,只是路上有点乱,但好在一切平安。” 李时意松了一口气,“你别忙了,先坐下吧。”走了一天的路,怎么会不累呢。 “好。” 陈福生取来一碗水递给她,坐在她身边,耐心地烧火,等待锅里的红枣粥煮熟。 粥还没熟,李莹就来了。 这两天,她一直不敢回来,也不敢见李时意,但是听说明天就要发葬了,她觉得无论怎么样,也该来了。而且听说陈福生来了,她这几天,都迫切地想见一切亲朋,仿佛只要见到他们,父母就还在人世一样。 陈福生找来了一个凳子,让她坐在李时意身边。 “明天……今夜,你就在灵堂里守着吧。”这几天都是她一个人守着的,但她终究不是李氏血脉,应该是李莹守着才是正理。 最后一天了,她也该振作起来送他们一程了。 “嗯,我知道了。” “好,待会儿吃点粥,就过去吧。” 三个人围着一堂灶火,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橘红的火光照亮着他们的眼前。 吃了碗粥,李莹就去灵堂跪着了。 灵堂正中间摆放着最先入殓的双亲,棺椁虽然比较厚,但是也比较老旧,是李时意从义庄找来的。侧屋里,摆放着十几个新做的薄棺,躺在里面的,是多年来一直陪伴她、照顾她成长的人。 可惜如今,他们都默然不能语了,静静地躺在漆黑的夜里。 十多年的温暖,她赖以存活的一切,霎时之间,烟消云散。 而明天,他们都将彻底的、永远地离开她了。 李莹默默地念着,心中悲哀越发浓郁。 另一边,陈福生烧了水,让李时意泡了脚,守着让她睡到了后半夜,才将她叫醒,与她一起去灵堂,和李莹一起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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