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1 章（1 / 1）

在乌瓜的逼供之下，白琮终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切。

白氏本是卢奴的大贵族，辅佐历代乌王已经数百年，白琮的父亲是白氏的族长、最受乌王倚重的大臣。与白氏的历代宗子一样，白琮自幼便被送入卢奴王宫，与王世子一道读书习武，如果不出意外，若干年后他也会成为白氏的族长、最受乌王倚重的大臣。然而乌王微服去了一次襄国之后，认为中原武备废弛、襄王孱弱无能，不是卢奴的对手，便执意集结大军入侵中原，企图劫掠中原财富、扩大卢奴版图。所有人的命运，便由此彻底改变了。

最开始，确如乌王所想，本应固守卢奴边境的襄王军全无招架之力，卢奴大军所向披靡，纵横襄国如入无人之境，吓得襄王孟坚连夜弃城而逃。可惜好景不长，中原朝廷派了晋王率军平叛，晋王军兵强马壮、军容齐整，绝非襄王军可比，晋王本人亦是文韬武略、雄姿英发，还有一名足智多谋的军师辅佐，很快便打得卢奴军队节节败退，连续收复了大片失地，一直反攻到了卢奴王城之下。

卢奴王城被围困多日，弹尽粮绝、饿殍遍地，白琮的父亲几次率军出城突围，不仅未能成功，反而损兵折将、重伤而回。那时候，卢奴王城之中人心浮动，朝堂之上请降之声甚嚣尘上，只剩下乌王本人和白琮的父亲等少数几个亲信重臣一力主战。

白琮的叔叔是个糊涂怯懦、自私自利之人，思量着晋王军如此厉害，破城只是早晚的事，兄长坚决主战，待破城之后白氏必遭晋王军报复，自觉性命危在旦夕，为此焦虑不已。恰在此时，潜入王城的晋王军奸细找到了他，教他从兄长的书房中偷出布防图献给晋王，换得活命的机会。于是，他趁夜潜入书房盗取布防图，却被兄长发现，他担心事情败露，便趁着兄长伤重无力，挥刀杀害了兄长，然后匆匆离开，出城献图。

谁都没想到，那时候书房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就是年幼的白琮。他犯了错，害怕被父亲责罚，就躲在书案之下不小心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便亲眼看到了叔叔杀害他父亲的一幕。从那一刻起白琮就明白了，从此以后白氏不再是他的家了，他再也没有家了。

卢奴王城终于被攻破，为了震慑周边虎视眈眈的外藩，朝廷用了雷霆手段，将乌王与主战的大臣统统族诛，白琮被母亲交给了心腹侍女带着逃离王城，过了几年东躲西藏的亡命生涯。后来，朝廷尝试将卢奴收为郡县失败，只得扶持为攻破王城立下大功的白氏为新王。白王登位之后，侍女才带着白琮返回王城，让他投靠自己的叔叔过活。

然而，杀父之仇与亡国之恨，早就在亲眼目睹叔叔挥刀砍向父亲的那一刻，深深地根植在了白琮的心中。他装作毫不知情，与杀父仇人相谈甚欢，表现出满满的孺慕之情，换得白王将他收留在宫中，与世子一同教养，从此过上了寄人篱下、韬光养晦的日子，直到孟钧找到了他。

只一句“我是襄王孟坚之子”，孟钧便博得了白琮的信任。为什么不呢？他们都是当年那场战争的受害者，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为别人的野心杀戮而无辜地失去了原本光明的前程，一个隐姓埋名、一个认贼作父，都在苟且偷生地过日子。

那时候，孟钧已经初步收拢了故襄王府的旧部，建立了自己的势力，打算避过官府的封锁，打通与卢奴通商的暗线，低买高卖赚得第一桶金。白琮答应了他，以利相诱说服白王同孟钧通商，没过几年，卢奴的市面上就多了许多中原商品，而卢奴的金银宝货也源源不绝地流入了孟钧的私库。

后来，明化公主下降卢奴王世子，朝廷撤销了禁止卢奴与中原互市的禁令，允许两地通商。而孟钧早已经借由自卢奴赚来的第一桶金，建立起了庞大稳固的势力，牢牢掌控住了襄国的经济命脉，同时也滋生出了更大的野心。他对白琮说，乌氏已经亡了，白氏的王位本该是你的，就像襄国的王位本该是我的，既然现在卢奴不是你的，襄国也不是我的，我们为什么不把它们夺回来呢？

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登上卢奴王位，以杀父仇人的颅骨为酒器痛饮高歌、肆意快活，白琮的血一下子就热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与孟钧合作。

孟钧派人潜入卢奴，收买了守卫王城和王宫的将领们，帮助白琮掌握了王城的兵权。作为回报，他要求白琮夺得王位之后，立即起兵反叛朝廷，按照他弄来的襄国布防图尽快攻下襄国全境。事成之后，襄国就交给孟钧，再不臣服于朝廷，白琮则继续做他的卢奴王。

白琮被孟钧的野心惊呆了，他甚至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不担心我攻下襄国之后，不让权给你？”

当时，孟钧答复他的眼神和语气，令他久久难忘：“你可以试试。”

听到这里，乌瓜“嗤”地笑出了声，不屑地瞥了白琮一眼：“你弑君谋逆的军权，是孟钧替你收买的。你入侵襄国、势如破竹的布防图，是孟钧给你弄来的。孟钧在你身边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手里握着你多少把柄。假设你们能事成，即便你如约让出襄国退守卢奴，以孟钧的心机城府，不出十年就会将卢奴收入囊中；你要是贪心不足、临场毁约，他随手就能让你万劫不复，把卢奴纳入他的掌控。与虎谋皮，就你这点脑子，你也配？！”

白琮怔怔地望着她，这才回过味来，对呀，这些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孟钧一手掌控，他与其说是合作伙伴，不如说只是一个傀儡罢了。明明当年孟钧找到他的时候，只是同他一样失意落魄的人哪，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孟钧成了掌控一切的人，而他却仍然为人左右、身不由己？

他做这一切，为的到底是什么？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一阵冰凉又滚烫的剧痛将白琮从怔愣之中惊醒，他惊讶地低下头，十分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心口上奇怪地多出了一截剑柄，脑子里迟钝地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这好像就是乌瓜一直握着的那柄短剑啊。可那凛凛闪着寒光的一尺青锋又去哪里了呢？——哦，原来是在我的心口里啊……

白琮微微张着嘴，双目死死盯着乌瓜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