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中异变陡生,原本从亭顶流下的雨幕不知何时竟变做了火油,“呼”地一声火势乍起,将湖心亭团团围住了。 李善用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然而火势太猛,稍稍靠近便觉高温灼面、肤发欲焦。这样高的温度,她站在十步之外都觉得受不了,那身陷火海之中的孟钧,又会如何呢? “孟钧!孟钧!”李善用连声高呼,“快来人!救火啊!” 孟钧清朗的声音从火海之中传出:“李女官不必心焦,在下不欲受辱于刀笔吏,故而有此一招,还望女官勿要怪我不辞而别。孟钧俯仰一世,今日败于你手,无悔亦无憾,惟愿来生,能再与你相遇。” “不行,你还没交代你的罪行呢!”李善用急了,慌忙大喊,“快救火啊!” 方修明脱下披风,投入湖水中浸透,披在身上护住头脸,试着往湖心亭里冲,然而亭中到处都是火油,火势蔓延得极其迅猛,就在他几乎要踏入亭子里的时候,只听得“轰隆”一声,亭子立柱便在高温的灼烧下彻底崩塌,将一切都掩埋在了烈火之下。 “孟钧!”李善用大吼一声,然而回应她的,唯有剧烈燃烧的哔剥之声,那个时而彬彬有礼、时而衣冠禽兽的清朗嗓音,再也不会响起了。 “王妃。”方修明完全没有想到,不可一世的金匀公子竟会落得如此收梢,他望着火海发了一会儿呆,走回到李善用身边,低声劝道,“这人是罪有应得。王妃不要太难过了。” “我没有……”李善用面色惨白,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喊哑了。 浑浑噩噩返回王府之后,李善用大病了一场,时睡时醒、昏昏沉沉,把廖缪缪吓得将王府良医所的郎中统统召了来请脉。郎中们请过了脉,都犹犹豫豫地不敢轻易下药,说王妃本就禀赋薄弱、元气不足,近日来反复受惊、多有劳累、饮食不周,又忧思多虑、心思郁结、情志不畅,以致肝郁气滞之症。需得放开心怀,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自得为功,辅以方剂,方能渐渐调养过来。 廖缪缪自出师以来,就没再摸过医书,在毓秀堂学的那点医术早就还给了皮司药,这会儿听着他们云山雾罩地说得头疼,只得又好言好语地哄着几位白发苍苍的郎中们回良医所去慢慢研究开方。 廖缪缪送了郎中们回来,忽然看见躺在床上的李善用眼睛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眼珠茫然地转了转,看到她进来才彻底醒了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 廖缪缪连忙走到她身边,给她喂了几口温水,拍着胸脯说道:“你这次可着实把我吓着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沉了?依我说还是在卢奴那边受了惊吓,回来也不得歇息,就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么连轴转哪!” 李善用眨眨眼睛,问道:“殿下那边如何了?” 廖缪缪便为她说起眼下的战况:“晁平说殿下命人送了信来,前线大捷了,殿下亲自率军在纺锤山将敌军主力打得七零八落,一路逃回卢奴去了。晁平已经拟了捷报上奏朝廷。殿下这会儿一路追着敌军反攻入卢奴境内了,说是若不能直捣王庭就不回来了。” “殿下胡闹!”李善用着急地一拍床铺,禁不住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兵凶战危!兵凶战危啊!卢奴那是什么地方?地势复杂、百姓悍勇,当年的晋王军都吃了大亏,我想尽办法将卢奴主力引到纺锤山,为的就是在襄国境内一举歼灭卢奴主力,余下零星残兵败将回去就回去了,反正五年之内也恢复不了元气。他为何非要如此行险!” 说着,她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廖缪缪连忙过来拍抚着她的后背,笑劝道:“王妃息怒,王妃息怒!” 过了好一阵子,李善用才缓过气来,颓然躺回了床上。 廖缪缪坐在床头,问她:“你这是怎么了?上次殿下瞒着你亲自率领刚刚操练好的王军去剿除匪患,也没见你这么着急呀,如今不过是追击几个战败的残兵败将,殿下心里肯定有数的,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李善用默默地躺下了,过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低声轻叹道:“你说得对,殿下英明神武,做出的决定自然有理,我不该管得太多。你去忙吧,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廖缪缪愕然,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没见过李善用如此消沉的模样,有心再劝解几句,可是转念一想,这几日她经历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马不停蹄解决危机也太耗神了,或许她真的只是累了,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几日吧。 却未曾想,李善用这一休息就休息了大半个月,无论是罗奇、晁平找她谈军政之事,还是廖缪缪问她运河疏浚所需的款项和物料,她统统都沉默以对,一幅心死如灰的模样。廖缪缪是劝也劝过、骂也骂过、急也急过了,她的情绪还是一点不见起色。 廖缪缪怕她出事,只能每天留在长春宫里与尔雅轮流守着她,连家都不能回了。 如此这般过了大半个月,廖缪缪终于受不了了,把李善用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多么难?前线战事胶着,白琮拼着全王城人的性命不要,始终坚守不出,殿下率军久攻不下、师老兵疲。运河疏浚所需的物料即将用尽,款项也全无着落,前几日的工价银还是靠我的嫁妆银子撑着呢!殿下把王府这边的事全权交给你处理,是信你重你,知道你一定能帮他守好王府,可你却一味消沉不管事,对得起殿下吗?!前几日账上的银子用完了,我实在被逼无奈,只能去信请示殿下,殿下百忙之中还记得你说过不可依赖史家太过,只找史家周转了最急用的一笔,下个月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难道我再往前线递信,请殿下再为银子的事劳神费力?!” “你说什么?”李善用几日没说话了,连眼神都有些木愣愣的,然而听了廖缪缪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终于还是有了反应。 廖缪缪最看不得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凑到她耳畔大声说道:“我说,王府没钱了,你要是不想让殿下在前线还得分神想着该往哪儿去化缘,就赶紧振作起来,找钱去!” 李善用费力地转了转眼珠,不解地看向廖缪缪:“王府账上没银子了?” 廖缪缪答道:“有倒是还有,只是每一笔都有固定的用项,不敢随便动,修河的银子就是那十万两借款,早就用尽了。” “账上的都有固定的用项,那就用不在账上的啊。” “不在账上的?”廖缪缪疑惑道。 “先前殿下剿匪时缴获的金银,还有韩家、万家缴纳的罚银,不都是现成的银子,直接支用不就行了?” 廖缪缪:“……”对,对啊!她怎么就没想起来还有这两注横财呢! “那物料呢,先前买物料的金家铺子都关了,要改买哪家的?”廖缪缪连忙又问。 李善用不假思索说道:“你刚才说殿下找史家周转了一笔钱应急,那就从史家的店铺买,人家雪中送炭的情分咱们不能不顾,也该让人家知道咱们王府懂得礼尚往来,以后有需要也好再开口。” “哎呀!你这小脑袋瓜怎么就这么好使呢!”廖缪缪欣喜地在她肩上一拍,“你看,我为难了好些日子的事,你三两句就给解决了,怪不得你是大师姐呢。” “行了,少拍马屁多办事。”李善用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刚才说,还有什么事来着?” “再有就是前线的事了。”廖缪缪说,“殿下围了卢奴王城大半个月了,可是白琮坚守不出,王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殿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就这么拖着,打算拖到城中断粮,自然就会开城门了。可是,襄王军的后勤补给也很成问题,襄国才刚遭了灾,军粮仓库保护得好一些,损失不大,可余粮也实在不多了,王府先头倒是买了一大批粮食,可那是预备发给整修运河的民伕口粮。我只怕再这样拖下去,卢奴人还没撑不住开城门,襄王军反而撑不住得提前撤军了。” 李善用一边听一边陷入了沉思:“此事倒也不是没有另外的解法,不过不可操之过急,得容我得再仔细想想。” “好好好。”得了她的这句话,廖缪缪立即眉开眼笑,说道,“你肯想就好,肯想就好,我去让人给你弄点吃的来,你吃饱了慢慢想。” 得知王妃的病情终于好转,要吃东西,荣子欣喜万分,特地使出真本事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又好看好吃、又好消化适合大病初愈之人吃的好菜,亲自送到了长春宫。 这还是逃离卢奴王宫之后这近一个月来,李善用好好吃的第一顿饭。吃饱喝足之后,她终于提起了几分精气神,提笔写了一封信,吩咐即刻派人送往京城。而她自己,则让尔雅快速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叫上方修明,直奔卢奴王城而去。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廖缪缪慌了神,怎么这人的精神才刚好点,就急着要出门了? “我想到了攻破卢奴王城的办法,要面见殿下当面呈请。王府里的事情,就托你多经心些了。”李善用交待了一句,便急匆匆地去了。 “去前线啊……”廖缪缪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暗暗想着,也好,你这些日子的心病王府里没人治得了,就该到前线去,让襄王殿下亲自给你好好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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