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秋后，韩家和万家勾结盗匪的案子，定谳的结果也报了上来。依着孟湉的意思，是打算从重定罪、斩草除根的，为了怕法司徇私枉法，还特意派了晁平全程旁听监督，最后报上来的还是全家流放。 孟湉不太满意，特意为此问过晁平，晁平说是虞家出手保了韩、万两家，法司官员知道襄王殿下不好糊弄，特意彻夜研读律法条纹，从故纸堆里翻出了一条凡是未有直接杀人者，可以付罚银赎罪免死的规定，让这两家掏空家底付了高额罚银，便免其死罪，改判流放了事。 因为这一条确是开国之时便沿袭前朝立下的律法，虽多年不用但并未明文废黜，故而晁平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家逃过一劫。好在，有这一笔罚银入库，王府后面要做的事情就多了底气，而这两家离开襄国，四大家族也就算散了，以后再也成不了气候，王府要做什么事情，再也不会被他们掣肘了。 事已至此，人家搬出了律法条文，孟湉亦无计可施，不得不在定谳的文书上用了印，然后吩咐晁平在之后运河疏浚的工程中，以王府所出的物料器具和工价银为引子，借机将襄国官场好好整顿一番，重用忠心肯干的能员，将存有贰心、不尊王命的官员记下来，找机会慢慢调出襄国。 韩、万两家人离开襄国前往流放之地的时候，孟湉特意带李善用登上城墙去看。瞧着曾经趾高气昂地聚众对抗王府、拒不售粮，更无视运粮队的性命、勾结盗匪劫夺官粮的万惠生，身着脏旧囚衣，被沉重的枷锁压得直不起腰，还得靠着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走向苦寒的流放之地，李善用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被丢开了。 俗话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然而，若非孟湉的坚持，以四大家族的同气连枝、相互庇护，以及官场上绥靖豪族巨贾的风气，这些无良恶人或许还在风光无限地肆意妄为，她和全城百姓或许永远都看不到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城墙上，肃杀秋风猎猎自耳边掠过，李善用心头涌起一阵感动，悄悄将手伸到孟湉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多谢殿下。” “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孟湉得意扬扬地抓起她的手，拉到唇边飞快地亲了一口，“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包括我自己也不例外。” 李善用“哎呦”一声红了脸，“啪”地甩开他的手，转身跑了，留下孟湉望着望着她的背影，欢欢喜喜地自语道：“还嘴硬说不喜欢我，从前我要是敢这样，你只会冠冕堂皇地板着脸，说些男女授受不亲的套话，哪有这样娇羞的小儿女态。啧，吃了我湉记从食店这么久的吃食，就该做我的老板娘，下次再也不许你跑了！” 李善用这边，购粮赈灾之事终于落下了帷幕，疏浚运河也有了好的开始。孟湉那边，重建王军的事也有了不错的进展，在罗奇的辅佐下，各州郡的军权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如今襄国王军规模已达十万人之多，不过其中多有老弱病残和吃空饷的，实际能用的战力不足三成。好在典工所又新打造了一批两千套的精良军械，足够孟湉扩充核心精兵，加强战力之用了。 待过了年后，孟湉打算亲自主持彻底清查王军底数，将早已没有战力的老弱残兵放归田园，将斗胆吃空饷的蠹虫处置一批，空出来的名额再拿来招募新兵。如此，既解决了疏浚工程之后充当民伕的流民无处安置的问题，也充实了王军的战斗力，正是一举两得之举。 此外，孟湉还和罗奇一起，重新规划了襄国的布防，预备年后就安排各州郡所驻王军大换防，彻底斩断王军与所驻州郡的利益勾连。布防图定稿之后，孟湉亲自送了一份到李善用的书房，让她在没人的时候认真看一看，一来给他们提提意见，二来也请她牢记襄国布防，万一日后有战事发生，他远在战场无法保护她，她一定要知道往哪里撤退才是安全的。 拿到布防图的时候，李善用的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孟湉这是把他的身家性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啊。 在宫里，即便贵为皇后，也不得不受那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束缚，可是孟湉却对她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她深感盛情，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以报主上吧。 入冬之后，晁平与廖缪缪终于双双回来了，晁平穿了一身深红色的簇新衣裳，满脸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春风得意，廖缪缪则已作了妇人打扮，见了李善用就打趣道：“我这回可是吃亏了，以后过年，就得跟着他们进来给你磕头了。” 李善用“嘁”地一声嘲道：“怎么，你不愿意？也行啊，我跟殿下说一声，把晁长史降为六品，就不用劳动你大年初一来长春宫朝贺了。” 廖缪缪可不吃她这一套，两手一拍，眼睛晶晶亮地笑道：“那敢情好呢，你快与殿下说去吧，为了我大年初一能睡个懒觉，请殿下顶着赏罚不明的名声，将有功之臣降职。” 晁平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俩斗嘴，谁也不肯让着谁，只得苦笑着作揖求饶：“二位消消气消消气，下官升个五品不容易，二位斗嘴可以，下官的前程可开不得玩笑呀。” 既然他们俩回来了，疏浚工程的诸事也都准备妥当，待禀报了孟湉同意之后，便正式开工了，按照之前的测算，开春就能完工，不耽误春耕农时，到了夏季涨水足以承载大船之时，襄国运河便可以重新恢复通航了。 于是，李善用开始加紧谋划运河恢复通航之后沿岸土地用途的规划，务必在过年之前定下个像样的初稿出来。 因为先前允诺了给金匀优先租赁权，李善用几次将金匀邀入王府，展开运河沿岸的局部地图，一同商讨未来的土地规划。李善用和金匀两人各执一笔，一人手边摆了一个颜料碟，李善用是朱色、金匀是黄色，谈好了哪一处地的用途，便以颜料圈定。 金匀执笔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踌躇满志地说：“此处为交通枢纽，未来必定商贾云集，我要在此处建一邸店，供过往客商休憩饮宴之用。” 金匀说罢，提笔正要画圈，却被李善用笑眯眯地拨开了笔：“此处不行。” 金匀一愣：“为什么不行？” 李善用运笔如飞地在地图上几个类似的交通枢纽之地，画上了红色的圆圈，表示此地已经占用：“因为此处不出租，我打算在这些地方建设塌房，整合商人住宿、货物堆栈、商品集散、撮合交易、收纳税款诸种功能，便捷服务过往客商。” “收纳税款？”金匀疑道，“朝廷不是不收商税吗？” 李善用嘿嘿一笑：“我就是那么一说，不作数的，不作数的。” “那这里呢？”金匀似乎并未主意到她说漏嘴了，继续以笔指着稍远一点的地方说，“我不信你的塌房能满足所有的住宿需求，我在这里建设邸店总可以了吧？” “抱歉抱歉，”李善用笑眯眯地又下笔在他指的地方圈上了红色的圆圈，“这里是我规划的文化娱乐区，过往商旅来到襄国，总不能只谈生意不休息吧，我要在此处建设像京城那样的大型瓦舍，解决吃喝玩乐诸种需求。” “那此处呢？你规划了什么用途？”金匀又指了一处，目光戒备地看着李善用。 李善用拱了拱手：“容直兄慧眼如炬，这里是我规划的金融区。” “金融区？”金匀眯起眼睛，他怎么没听说过什么金融区，这是做什么的？ 李善用笑呵呵地落笔画上了一个红色圆圈：“容直兄可拭目以待，到时候就知道了。” 商量了半日下来，金匀的笔尖上颜料都干了，还是连一个黄色的圈都没能画上。他将笔撂到笔山上，有些生气地质问李善用：“李女官先前承诺给我运河沿岸的优先租赁权，作为我向王府借贷款项的条件，如今我借出的第一批十万两款项早已到账，运河疏浚工程都已开工了。可是，李女官许诺的优先租赁权却形同虚设，不知是何道理？” “容直兄莫急。”李善用不慌不忙地说，“我承诺的是优先租赁权，却不是优先选择权啊。有积年地契为证，王府才是这些土地的主人，只有主人决定了出租，才有所谓的优先租赁权。 “我受襄王殿下所托，规划运河沿岸土地用途，所圈画之地都是预留出来不予出租的。正因为容直兄有优先租赁权，我才特意请你来王府商议，其他普通商贾都得等到运河通航之后，这些建筑都建设起来了，才有机会知道这些土地的用途，而容直兄现在就能得知，难道不就是难得的先手机遇吗？ “比如这里……”李善用从笔山上提起金匀的笔，又蘸了些黄色颜料，在一个红圈附近画上了一个黄圈，“既然知道此处将要建设塌房，以后成为商品集散之地，容易获取低价的原材料。容直兄何不在此处建一所家具工坊，利用地利之便获取低价木料，制出的成品正好卖给附近刚刚建成的房屋屋主，只这一处便能赚取不少利润。” “可是，”金匀将笔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放回到笔山上，目光定定地盯着她，“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李善用抬起头，目光与他直直对视、寸步不让，语气十分坚决地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襄国以后不会再有翻云覆雨的巨贾之家崛起，襄国的经济命脉只会掌握在襄国之主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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