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平话音方落,万惠生便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骄矜微笑,定定地盯着李善用,片刻抬手一揖,淡漠说道:“李女官年少有为,老夫失礼了。” “万家主客气了,请坐吧。”李善用再次指向自己左侧的空位,微笑着向众人说道,“我来,是与诸位谈生意的,正所谓在商言商,我虽奉襄王殿下之命,但今日同诸位一样,只凭手中的财与货说话,绝不会以势压人,这一点还请诸位放心。” 在座的都是久在商场之人,谁还听不出“以势压人”这四个字点的是谁?这一番话连消带打下来,万惠生的脸色越发难看,一言不发地在客座上坐了,冷眼旁观李善用接下来还要如何施为。 李善用昨日听了晁平和廖缪缪的介绍,就知道襄国之中遍地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以万家为首的这些粮商富户,已经打定了主意借着洪灾囤积居奇、抬高粮价、大赚一笔,想要他们低头松口,正是千难万难。 不过,她此次约见,代表的是襄王殿下,粮商们再如何不愿配合,亦不敢直接推拒。于是,便有了万惠生这一场生硬的作态,打的算盘无非是先靠着捐来的官阶压她一头,从她手中夺去话语权和主动权,而后半真半假地说些粮商的贡献与难处,众人再一帮腔,她一个人一张嘴如何辩得过这许多口蜜腹剑、老奸巨猾的粮商? 他们却没料到,襄王府的这位李女官,既是毓秀堂一千二百年历史上最年轻的头名弟子,也是历朝以来最年轻的正六品女官…… 于是,初见的这一场小小的交锋,终以李善用获胜告终。她牢牢地将话语权握在手中,众人落座之后立即导入正题,开门见山地吩咐晁平简要介绍襄国目前缺粮危机的大致情况。 果不其然,晁平才刚介绍完,还没来得及提什么要求,粮商们便此起彼伏地哭起穷来,这个说洪灾冲毁良田,后继无着,不敢轻售存粮;那个说运输路远、消耗甚巨,无法降价;还有人说附近州郡也因洪灾导致缺粮,开出高价买粮,不愿舍高价而就低价…… 吵吵嚷嚷了一会儿,听着众人将难处都说得差不多了,万惠生清了清嗓子,众人便立即安静下来。 “我等的难处李女官也听得差不多了。洪灾以来,各家已经按照晁长史的意思,每日施粥救济,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万惠生态度强硬地对李善用说,“商人逐利,恕我等不能为了救济灾民毁家破产。” 此话一出,众粮商纷纷附和:“是啊,都拿出来救济灾民了,我老婆孩子吃什么去!”“我们柜上百十来个掌柜、伙计都靠我养活呢,这会儿把粮都卖了,难道下半年把店一关,大伙儿全喝西北风去?” 李善用一言不发,静静地听他们抱怨,等了一会儿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便以指节轻敲桌面,发出笃笃之声:“万家主说得极是,商人逐利,天经地义。不过,我也说了,我今日是来谈生意的,与诸位一样,只凭手中的财与货说话,绝不会以势压人。” 她将目光投向方才发言的一位粮商:“你方才说附近州郡开出了高价购粮,不知是怎样的价格,能称得上高价?” 那人倒也没说假话,见她问起便侃侃而谈道:“平时粮价约在六十文一斗,我在襄国内的粮铺每日限量平价售粮,只要七十五文一斗。最近一段时日,附近州郡开价最高的已开到了一百二十文。” “好。”李善用笑了笑,说道,“襄王府愿以每斗二百文的价格购粮,也请诸位回去多多转告业界同仁,无论有多少粮食,我襄王府都吃得下!” “二百文!”众粮商齐齐惊呼,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高价了,若按这个价格,将他们手中的存粮都卖给襄王府,立时便能翻上几倍利润,获利之丰甚至可以一举跃居巨贾之列了。 正所谓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如此巨大的利益,众粮商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垂涎欲滴与蠢蠢欲动。 各种心思暗流涌动之际,万惠生清了清嗓子,向李善用问道:“以这个价格购粮,总价算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王府当真能吃得下?” 听了这话,不少人登时清醒了不少:“是呀,粮食不比旁的物件,运输损耗是极大的,特别是陆运,往往运到的粮食还不到出发时的一半,另一半都在路上吃掉了。要是我们千山万水地把粮食运来,你们却没钱买了,我们岂不是白白亏损钱粮?” 李善用笑了笑,打开手边的朱漆木匣,往前一推,众人纷纷凑过去看,只见那木匣中装着一叠厚厚的银票,最上面的一张是五万两,李善用随手从中抽出几张,也都是五万两。银票是史家的鑫源钱庄所出,最是信誉卓著,流通天下、无人不认,是各家商户做生意最爱收的几家银票之一。 有这样一大笔钱在此,只要襄王府愿意,的确是有多少粮食都吃得下了。 有人小声议论:“我听说襄王殿下是史贵妃所出,这么说背后站着的是史家啊。难怪拿得出这么多银票,这财力当真不可限量!”“史家?是那个史家吗?”“还能有哪个史家?就是鑫源钱庄的东家呀!” 自古财帛最动人心,知道王府有钱,与亲眼见到这么多钱就摆在面前,给人带来的冲击力是大不相同的,何况襄王背靠史家,财力绝非仅止于此。想到这里,众粮商目光中重新燃起了热烈的渴望之火,不约而同地望向万惠生。 万惠生沉着脸反复思量,无论如何也再挑不出李善用的不是来,她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场,特别容易取信于人,不过寥寥几句话,便已引得众粮商人心浮动,倘再强问下去,只怕反倒更加动摇人心。不如先避其锋芒,回去再另想办法。 “李女官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王府的财力,也都看到了。”万惠生阴沉着脸说道,“只是事关重大,我等还需考虑,今日就先告辞了。” “好,万家主不妨慢慢考虑。”李善用面无难色、一口答应,只是在众人散去之前环顾在场的所有粮商,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眼下粮食紧缺,第一位运来粮食的,王府还可以再加价。” 这话一出,便如雨落平湖,在众粮商心中激起点点涟漪,究竟是与众人共进同退,还是独占鳌头抢了王府加价的利益,众人面上不显,心中却都已打起了算盘。 这一场缓慢而艰难的交锋暂时告一段落,李善用走出茶楼,抬头一看已经日上中天,到了该吃饭的时候。 此刻明面上,襄王尚未抵达襄国,她以女官身份入城,不能先行入住王府,便是第一批抵达的廖缪缪、晁平、罗奇等人,也都住在王府附近的民宅里。好在廖缪缪早已为她布置了一所小宅院,就在王府不远处的金晖街上,便带着她过去休息。这所宅院面积不大,但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圈转下来,大到桌椅箱柜、小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布置得十分妥帖。 李善用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向廖缪缪道谢。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孟湉带着秦千里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叫道:“饿了饿了,快让人摆饭!” 入城的第一天,李善用忙着与众粮商谈判,孟湉却也没闲着。购粮救灾的事有李善用操持,孟湉放心得很,而他身为边王,收拢襄国军权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因此,今日一入城,他就带着秦千里直奔兵部侍郎罗奇的住处。 襄国乃国之藩屏,王军肩负着戍卫之责,上代襄王获罪除国之后,王军转归地方州郡管辖,至今历经多年、因袭旧制,要重新收归王府管辖,面临的困难委实不小。为防孟湉年轻气盛惹出事端,皇上特意派了经验丰富的兵部侍郎罗奇前往襄国,辅佐襄王整顿军务、重建王军。 罗奇与晁平一道启程,抵达襄国已经一月有余,一到便马不停蹄地手持圣旨到各州郡收拢军权,着手重建王军,克这些时日服了无数困难,方才初初见了一些成效。孟湉听罗奇禀报了王军重建的情况,看看天色已时近正午,想着李善用那边的谈判应该谈完了,不知是否顺利,便命秦千里收了他呈上的文书卷册,也往廖缪缪安置的小院去了。 李善用见孟湉回来,便将上午与粮商谈判的情况为他讲述了一遍,又说了说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孟湉也简单介绍了一下重建王军的情况。这一上午的时间,二人都收获颇丰,故而谈兴甚佳。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孟湉摸摸肚子,这才想起还没吃午饭呢,纳闷地看向李善用:“怎么还没摆饭?”明明一回来就吩咐摆饭了呀。 李善用瞟了他一眼,淡定答道:“因为没有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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