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暮色四合,众人行了一日皆已疲惫,便到驿站投宿。李善用被尔雅服侍着洗去一身风尘仆仆,换过了干净衣服,便去见孟湉。。 孟湉也已经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宝蓝色暗花便服,见李善用到来,便兴致勃勃递招呼她:“我刚才听驿长说,从此处再往前一百多里,有个广灵泽,湖心有一山岛,山以水润,泽以山幽,风光十分秀美,等到了那里,咱们多玩几天再走吧。” 李善用无可不可地点点头,忽而转念一想,又诧异道:“多玩几日倒是不妨,不过咱们出来这么久,一路上好山好水已看惯无数,殿下怎么突然被广灵泽吸引了?” 孟湉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赧然道:“驿长说,湖心的广灵岛,传说是当年昭德女帝与定国公定情之地。当地的年轻男女,定情时都会相约往广灵岛上交换信物、以结永年……” “殿下!”李善用不赞同地皱起眉头。 “我没说!是那个驿长说的!”孟湉知道李善用不喜欢听他说这些,连忙摆手,又欲盖弥彰道,“横竖不多绕路,咱们到那处随便看看,倘果然山水灵秀,不妨多住几日,倘只一般,没什么可玩可看的,那……那就算了。” 见他堂堂亲王之尊,已如此折节恳求,李善用哪好再多推拒,只得说:“好吧,那就……” 孟湉一双墨眸亮闪闪的,期待地望着李善用,谁知她一句话未及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大王,晁长史差人送来一封急信!”安顺在门外大声禀报,言语间明显呼吸急促。 闻言,李善用心里顿时一沉。晁长史便是曾为褚昶伪造身份的原瓶山县令晁平。孟湉就藩前,大宗正司按例为襄王府选派了一名长史,上奏后却被皇上驳了回,亲自指定了晁平升任襄王府长史。早在孟湉就藩前,晁平就已率领一众王府官员,以及皇上指派辅助整顿襄国军务的兵部侍郎罗奇,押解着王府的财帛辎重先行一步前往襄国,预先打理王府事务。 一般情况下,在孟湉抵达襄国前,晁平只要做好筹备工作,如无大事便不必联系,如今突然发来急信,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李善用开门,从安顺手里接过来信,拆开来一边看一边读给孟湉听。 这是一道报灾的条陈。二十日前,襄国遭了洪灾,襄河决口七处,二郡十八城皆有波及,襄州附近受灾最重,百姓死伤不少,房屋牲畜损毁严重。这晁平果然不愧是状元及第、右相门生,这道条陈条分缕析、言简意赅地将洪灾情况、襄国损失、临近封国及州郡情况、急需解决的问题和他打算采取的措施,都写得清清楚楚,李善用边看边读,一遍看完就已对形势了然于胸。 孟湉面上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 李善用将晁平发来的条陈放下,并未急于下判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敲几下,略作沉吟后,对孟湉道:“兹事体大,请殿下传召秦千里和方修明一同商议吧。” 孟湉此行本着游山玩水之意,轻车简从,身边并未多带属官,此时只有典卫长秦千里和均王荐来的方修明可堪一问。他微一颔首,命安顺去叫人。 二人听说孟湉传召,立即前来,李善用将晁平条陈上所说的情况,对他们简要介绍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二位有何计议?” 秦千里先说:“我多带了一倍的马,大王如果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襄国,我可以带人护着大王连夜赶路,从这里走官道到襄国,如果换马不换人……”他认真想了想,估算了一个数字,“五天就能赶到。” 听秦千里说完,方修明惭愧抱拳道:“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均国气候温和、风调雨顺,自我到后从未遇到过洪灾,只遇到过一次蝗灾,救灾的事都是州府衙门办的,我所知不多。不过,我觉得秦统领所言有理,既遇大事,襄王殿下该当快马加鞭赶到襄国主持大局才是。” “主持大局……”孟湉扯了扯嘴角,他也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游山玩水,必须第一时间赶到襄国主持救灾之事。可是,他在资善堂学的都是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哪懂什么救灾的章程,急切之间拿什么主持大局?他初初就藩便遇此事,正是两眼一抹黑,如果不慎应对失当,被襄国官民看轻了去,以后要如何服众? 李善用沉思良久,已经理清了思绪,见大家都已发表了意见,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殿下不必急着赶到襄国。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是——买粮。” “买粮?”秦千里十分不解。方修明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懂非懂,也认真地看向李善用,等她继续往下说。 “晁长史有主政一方的经验,提出的救灾措施都很妥帖,只要安排州郡官员照此执行,救灾之事自可有条不紊。洪灾发生已经二十来天,殿下早到几天、晚到几天并无本质区别。殿下是亲王之尊、统领一国,只要露面就必须拿得出安抚人心、稳定大局的手段。一日拿不出这样的手段,殿下就一日不能在襄国露面。 “这次洪灾,襄国有大片农田被淹,按照晁长史估计的减产、绝收将达到一半以上,即便洪水过后立即抢种,也要几个月才能收成。多处惠民仓遭洪水冲毁,国中储粮量骤减,预计只能再支撑半个月。 “被淹的田地就在那里,晁长史能看到,粮商自然也心里有数。当此大灾之际,他们只会囤积居奇、谋求高价,襄国的粮食危机可能比晁长史估计的来得更早。殿下赶到襄国的确要快,如果晚了恐怕会落个贪图玩乐、救灾不力的恶名,可是殿下更不能空手赶到襄国,否则殿下要如何面对无数嗷嗷待哺的灾民,如何震慑地方官员?” 秦千里被李善用问得一阵心虚,只得挠了挠头,道:“女官说得对,是我想差了。”当着孟湉面前,他嘴上不敢反驳,只敢在心里喊冤叫屈,可怜他一个王府典卫长,管的无非是护卫大王与王府安全,连大王都不知道该如何救灾,他就更不知道了。大王要听他的意见,他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直说了,他又不是李女官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想得到那么深远的事? 方修明则赞叹道:“我离开均国时,师兄说女官是女中豪杰,嘱我跟着女官办事,要多多学习请教。现在看来,我要向女官学的还多着呢。” “你说得对,无论是要救灾,还是要立威,带去大批着赈灾的粮食都是最好的办法。”孟湉听李善用说完,十分赞同,但同样也有疑虑。 襄国一带遭受洪灾的消息应当已经传开了,各地粮商得此消息,只会囤积居奇、等待粮价飞涨后,再高价售出,以牟取暴利,谁肯现在就卖?即便有人肯卖,晁平的条陈中已经说明襄国财用枯竭,根本筹措不出多少库银用于赈灾。孟湉就藩前倒是得到了外家给的一大笔资财,可是即便全部用来买粮,要在灾年买够足以支持一国之人食用的粮食,也实在是杯水车薪。 孟湉将他的疑虑说了出来,然后期待地看着李善用。 李善用目光中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眉梢一挑,习惯性地以左手食中两指往右手掌心里敲了两下:“何须多耗库银与殿下私囊,只需以平常市价买够三日之用的粮食,足矣。” “平价?”孟湉疑惑道。这时候,除非迫不得已,谁肯平价卖粮?想到这里,他猛地一怔,想起了一个人…… 李善用笑吟吟地将目光投向了方修明。 孟湉恍然大悟:“均王!” 均王还欠着他们一个人情呢,这次洪灾并未波及均国,如果请他从王庄存粮里拨出一批粮食卖给襄国,他很可能会答应。 方修明也明白了孟湉和李善用的意思,欣然道:“这个不难,均国最近几年风调雨顺、都是丰年,如果只是需要三日之粮的话,王府庄田的粮食足够应付,师兄肯定不会拒绝的。若是再多,就避不过冯家的耳目了。” 方修明想了想,有些担忧地又说了一句:“可是,只买三日的粮食,不是杯水车薪吗?” 李善用轻轻一笑:“不必担心,我已有计较,三日之粮足够了。” 众人计议已定,李善用当即以襄王名义草拟了一封向均王求援的书信,经襄王过目用印后,交给方修明连夜赶路,亲自送到均王手上,并向均王说明情况。待均王派的运粮船抵达后,可在襄州城外的武平渡暂候,等待合适的时机依李善用的命令运入城中。 孟湉则结束游历,带着李善用和秦千里、安顺等人尽快赶往襄国,秘而不宣,暗中潜入襄王府,摸清楚情况,再商议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于是,众人散去,各按计划行事,秦千里通知护卫们准备启程,安顺带人整理行装,方修明的物品托李善用派人与其他物品一道运去襄国,他自己拿上胡乱包了一身换洗衣裳,往背上一背,便要即刻出发,前往均国送信。 “方兄!”李善用在背后叫住了他,“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跟章女官谈过了。” 方修明的背影明显一僵,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来,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问:“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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