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过,天气终于渐渐暖和起来。景明湖畔的垂柳见了新绿,爱莲居里的迎春花也热热闹闹地灿烂了一院子的金黄。 孟湉正式呈了奏疏,乞请准许就藩,一通流程走下来,怎么也要一两个月才能正式获批。之后,大宗正司还要派人远赴襄国去修缮王府,也得耽搁几个月的工夫。 自有记忆起,孟湉就被督促着习文练武,每日起早贪黑、勤学不辍,便是逢年过节,也须参加朝贺、宫宴,能得半日悠闲也属难得。如今,在等候就藩的日子里,他卸去了肩上的差事,遣散了府中幕僚,破天荒地无所事事起来。 每日以抚养狗儿子和撩拨李善用为乐的悠闲生活,极大地抚慰了孟湉痛失争储机会的悲伤,眼下论起他胸中所愿,无非一愿儿子早日长大成狗,二愿李善用早日搬回黼黻堂真正做他的王妃。 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两个愿望么,前者倒是一年半载就能实现,至于后者……孟湉相信,这世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凭着他这副引得无数女子着迷的好模样和打小哄父皇开心的本事,只要坚持不懈、缠磨到底,就不信李善用能一直不动心。 年后,李善用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奔走了几日,然后把自己关在爱莲居中闭门不出,废寝忘食地钻研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襄国资料,从《襄国志》到襄国及周边的地图,甚至连立朝以来与襄国有关的朱批录副都被她从制敕库弄了出来。 “这东西你都弄得来?”孟湉十分吃惊。 李善用头也不抬地答道:“找承恩公要的。我帮他卸去了你这块心头大石,他还不该给我行个方便?” “王妃此言差矣,我就算是块石头,也只做王妃心头上的石头,谁要往那老头儿的心上去?”孟湉笑嘻嘻地说着,然后如愿以偿地从李善用那儿讨到了一个白眼,美滋滋地在心里记账: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王妃多看了我一眼,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孟湉转转眼珠,又道:“听说当年皇后娘娘执意要嫁给父皇,承恩公不同意,差点将她族谱除名。那老头儿脾气这么倔,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李善用道:“因为我说,襄王殿下要我把襄国的情况事无巨细统统摸清楚才肯就藩,他恨不得你明天就滚出京城,哪肯磨蹭,第二天就把东西送过来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孟湉一双剪水秋瞳含情脉脉地看着李善用:“我最爱听王妃为了我坑蒙拐骗的故事了,你再多说一点儿吧。” 李善用差点被噎出一口心头血,心说,你可真是个人才! 待就藩的旨意正式颁到王府,孟湉恭恭敬敬接了圣旨,却不忙启程,一会儿说要与他那群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辞行,一会儿借口要陪母妃过上巳节、清明节、端午节,又在京中赖了几个月。 直赖到吃完了粽子,从昭阳宫讨了香囊、艾虎、百索彩线、五色葵榴,眼看着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承恩公府派来找李善用探问消息的人也从一旬一来变成一天一来,加之黄历上下一个大节远在两个多月后,而且是女孩子才过的乞巧节,孟湉左思右想实在没了再赖下去的借口,这才收拾了金银细软,辞还了养赡庄田,带着他的宝贝王妃启程就藩了。 不过,襄王殿下是什么人呐,哪里肯像寻常皇子那样老老实实、平平常常地离京就藩。他美其名曰效仿古之风人,采四方风俗以观民风,奏请皇上允准他就藩礼仪从简,沿途州县文武官员免迎送,大小神祇免亲祭,一路轻车简从、长途缓行,拜访各王府宗亲、察访各地民情,以笃亲亲之谊、累积治国经验。 皇上心知肚明这小子压根就是好不容易娶得美人在怀,想趁机游山玩水一番。好在,自太子逆案以来,京畿之地豪族势力折损过半,天下豪族巨贾之家戒惧畏怖之下大多已知收敛,皇上心情不错,就捏着鼻子假装信了这小子的鬼话,同意了他携美游玩的计划。然后,又不吃亏地把韩翥门生、那个替褚文昌伪造假身份的瓶山县令晁平,派给了襄王府做长史。 孟湉对这个长史左看右看不顺眼,干脆打发他带着襄王仪仗先行前往襄国,监督大宗正司派去的匠人修缮王府,自己则带着李善用、秦千里和几个王府典卫,白龙鱼服、轻车简从地出发了。 商议众人身份时,李善用与孟湉还起了一点小小的争执。孟湉坚持与李善用夫妻相称,李善用则要求兄妹相称。 孟湉:“你我长得没半点相似,谁会相信你是我妹妹?这么大的破绽连傻子都骗不过!” 李善用:“假称夫妻容易,住店怎么办?谁家夫妻分房而居?这样破绽更大。” 孟湉得意洋洋地说:“你既然知道人家夫妻都是同床共枕,就别对我那么冷淡了,今天晚上就与你夫君抵足而眠吧。” 李善用被他缠磨了几个月,再好脾气的人也没了耐性,见他如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便不甘示弱地回击:“襄王殿下从前还顾着几分斯文体面,近来怎么越来越不知羞耻了?我说你当初喝毒酒怎么没烧坏嗓子,敢情是都倒脸上了,把脸皮烧没了吧?” 秦千里带着几个王府典卫跟鹌鹑似的蹲在一边,一声不敢吭,反正不管那俩是夫妻还是兄妹,他们扮的都是看家护院的家丁。秦千里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默默想着,这俩人一个不给脸、一个不要脸,可得永结同心、白头到老、生生世世不分离,千万别放出去祸害旁人。 李善用带着尔雅坐马车,孟湉不耐烦马车气闷,常常弃车骑马,兴之所至还时不常地引弓射个鸟打个兔子什么的,孟虎可算得了用武之地,日日跟在马旁左冲右突地撒欢。 孟湉带着狗儿子玩得高兴,倒也没忘了他的宝贝王妃,沿途见着什么好玩的,就兴高采烈地回马到车边说给李善用博红颜一笑,要是突发奇想些什么来,就把马交给秦千里,自己上马车与李善用斗一回嘴。 可怜李善用从小在毓秀堂打熬出来超越年龄的端庄持重、城府渊深,跟在孟湉身边才几个月的工夫就被毁得不剩什么了,以至于孟湉只要在她面前嘚瑟撩拨,她就忍不住针锋相对地回嘴,非得占了上风才肯罢休——明明她打六岁起就再不干这等幼稚事了。 二人就这么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一时吵一时好,倒也没耽误行程。这日,孟湉在道边见了界碑,跟看见什么稀罕宝贝似的细看了一会儿,拨转马头跑到车边炫耀:“王妃知道咱们到什么地方了吗?” 李善用素有择床之症,这段时间晚上总睡不安稳,只好白日在车上补眠,这会儿正以手支颐昏昏欲睡,被孟湉一嗓子叫得立时走了困,无奈地打开车窗:“按咱们的脚程计算,也该到庆国了。殿下到底在兴奋些什么?” “猜对了!”孟湉兴致勃勃道,“我跟你说,庆王世子孟沣是我在资善堂的同窗,那是我一处逃课、坑先生、挨父皇板子的过命兄弟。等咱们进了王都,我带你去王府瞧他去,让他领着咱们好好逛逛。” 李善用皮笑肉不笑地冲孟湉拱了拱手:“人家过命过的是同生共死、荣辱与共,你们过命过的是不好好念书一同挨板子,殿下果然英雄意气、不同凡响。” 孟湉涎皮赖脸地说:“我只跟王妃同生共死、荣辱与共,跟那家伙可犯不着。” 李善用顿了一顿,吩咐尔雅:“等到了王都,记得让人给殿下做些皮冻吃。”她转向孟湉诚恳道,“我看殿下的脸皮受伤颇重,须得好好补一补。” 尔雅、秦千里等人正看着二人斗嘴有趣,忽听路旁一阵喧闹,斜刺里闯出一伙儿盗匪来,个个披坚执锐,装备甚是齐整。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为首的强盗把刀往地上一拄,扬声大喝,颇有几分气势。 秦千里等人立即护住孟湉,孟湉是天下最富贵繁华之地长大的,就算见识奸恶之事,也都是些精致的歹毒,何曾见过这等明火执仗的粗鲁行径,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愣接了一句:“好诗……好诗?” 秦千里:“???” 好在这次带出来的王府典卫都是精兵强将,收拾起这伙山野盗匪来直如摧枯拉朽一般,秦千里派了两人将盗匪押送到附近县衙投案,约好到王都会齐,其余人便护着孟湉继续上路。 没想到第二天,又遇到了一群拦路抢劫的匪徒。秦千里照旧带人抓住盗匪之后,有些为难地向孟湉回禀,这次本就只带了六名典卫,昨天已经分出两名押送盗匪投案,今天要是再分出两名,他手下就只剩两人了,若再遇到什么情况,恐怕难以保护大王周全。 孟湉怒道:“这些匪类如此猖獗,过往商旅必定深受其害,既然已经抓获,若不送官,难道还放了他们继续为祸不成?!” 秦千里十分踌躇,早知如此他就带上百十来个兄弟出门了,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惜,他以为如今清平盛世,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故而只带了六名好手。要是明天再有人打劫,他带两个人上阵恐怕双拳难敌众手,何况就算还能取胜,难道他再把仅剩的两人派出去押送? 最后,还是李善用出来拍了板:“你只管派人送他们去报官,倘再有事,我自有办法。” 孟湉一腔怒火立刻烟消云散,志得意满地对秦千里说:“还不照办!明天有王妃保护本王,不用你操心。” 秦千里立即便觉身受重伤,捂着眼睛走开办事去了。 再过一天,果然又有一伙剪径强盗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秦千里心里悄悄叹气,带着可怜兮兮的两个手下护在孟湉前面——昨天王妃娘娘大话说得底气十足,可是临到阵前,难道还真去指望一个弱女子去冲锋陷阵不成? “且慢动手!”一个清越的女声自马车上传出,秦千里既意外又期待地侧头去看,难道王妃娘娘当真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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