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回自己房间生了一会儿闷气,想起李善用在外一整天,恐怕还饿着肚子,只好擦干了眼泪,往膳房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从前在东宫,小厨房总有一眼灶火彻夜不息,李善用但有所需,随时都能供应,可是今非昔比,襄王府的膳房只会这样供应孟湉一人,因李善用回来得晚了,错过了饭时,厨下已经封灶,尔雅只能空手而归。 她想了想,端来几碟糕点送到李善用的房间:“姑娘饿了吧?先吃几块糕点垫垫,我去茶水间借火,给姑娘煮面条。” “不必。”李善用拦住了尔雅。她是总揽东宫壸政的人,端看郭妈妈对她这样的态度,如何不知尔雅想破例在这个时间弄到一碗面条,得费多大的工夫。她在襄王府里的待遇较之东宫的确一落千丈,若要找回从前的排场,她只会凭自己的本事赢回来,绝不会让尔雅在外舍脸求人。 “咱们在王府人面还不熟,别为口吃的费周折了,我吃这个就行。”李善用拿起一块枣泥卷咬了一口,对尔雅笑了笑,“甜而不腻,真挺好吃的。” 尔雅愧疚地说:“是我无能,委屈姑娘了。” “胡说,这怎么会怪你呢?”李善用笑着摇了摇头,吩咐道,“以后每隔一日会有宫中消息送到济坤堂,承恩公府的消息也会送过去。明日一早,你去一趟济坤堂,与乌掌柜商量个传递消息的章程,不可因来往过密,引人怀疑。” “是!”尔雅虽然已经习惯李善用的神通广大,还是忍不住为她的高效惊叹,不过出门一日,就打通了宫中和承恩公府的消息渠道,这绝非易事。 李善用是真的饿了,又从盘中拿起一块栗蓉糕咬了一大口,正咀嚼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些糕点是哪里来的?” 尔雅不明所以,答道:“刚才有个小厮送来的,说是王府里有个叫荣子的侍寝宫女,听说姑娘进府打算来拜望,知道姑娘不在,就先送几样糕点聊表心意。” “侍寝宫女……”李善用把栗蓉糕放回盘子里,陷入了沉思。 按例,皇子长到十几岁,就该派侍寝宫女使知人事,也约束皇子不可纵欲,前几年皇后与史贵妃的确曾各自给两位皇子赏赐过侍寝宫女。听说史贵妃赏了两个,孟湉只留下了一个,看来就是这个荣子了。 李善用从每个盘子里拿起一块糕点依次掰开,把馅心捻碎细看,每一样糕点的馅心里,都掺着或白或黑的芝麻碎。 “襄王从小就不能吃芝麻,吃了会过敏。”李善用把剩下半个栗蓉糕放进嘴里,神情淡然地说。 “什么?!”尔雅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姑娘初入王府,襄王得了空很可能来这里见一见姑娘,她为什么要赶在这个时候把襄王不能吃的糕点送过来?难道她是要借姑娘的手害襄王?” “她哪里是想害襄王,她想害的是我。”李善用右手大拇指缓缓摩挲着食指,“我是东宫女官,住在襄王府里,无事也要担上三分嫌疑。只要襄王在我的地方出了事,郭妈妈就可以禀报史贵妃将我赶出王府,即使是襄王也无法违逆贵妃娘娘的意思。至于襄王的安危也不必你担心,王府里必定备着药呢,只需及时服药,自然便能无虞。 她以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又道:“想来要害我的倒也不一定是那个荣子,区区一个侍寝宫女犯不上这么心急,多半还是郭妈妈害怕我恃宠夺权,急着先下手为强。”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堂大事波谲云诡,褚文昌背后的人还没找到,皇上的态度亦晦涩不明,谁能想到小小的襄王府内竟也不得太平。 襄王建府不久,尚未成亲,王府中人口简单,稍有体面些的不过是郭妈妈和几个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内侍。李善用才初到,郭妈妈就忙不迭地便来给下马威,她无意在王府多做经营,遂示弱敷衍打发了,本以为就能清静到重回东宫的那一日。没想到郭妈妈这盏灯也太不省油了,根本没安生几日就又来生事端了。 “那我把这些糕点撤了吧?”尔雅听得心惊肉跳,再看向那几碟美味的千层酥、枣泥卷、栗蓉糕、窝丝糖,目光简直像是在看毒蛇猛兽。太子逆案还未查清,鹰扬卫尚在四处查访李善用的下落,如果被赶出襄王府,他们还能往何处容身? “不用。”李善用抬手拦住她,“俗话说,天予不取,必受其害。不如借着这送上门的把柄把这些事料理妥帖了,否则这节骨眼上谁有工夫与他们没完没了地纠缠。” 郭妈妈目前展示出来的这点儿虚言恫吓、搬弄是非、栽赃陷害的小花招,兴许她自己挺得意,可在李善用眼里,就像学童骗先生自己只是没带窗课而不是没写一样不值一哂。李善用从前并不拿她当对手,可是现在皇后娘娘要求她留在王府与孟湉继续周旋,那就不得不花些精力将王府整顿一番了,不然今日下毒、明日栽赃、后日谗害,她每天被这些污糟琐事牵扯精力,哪还有时间谋划朝堂上的事?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郭妈妈急着跳出来不停挑衅,就别怪李善用拿她杀鸡儆猴、树立威信了。 李善用一贯的行事风格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既然郭妈妈设下此局,不若就将计就计,借着她自己亲手设的局把她自己套进去,好好教训一番,这样对她的打击效果是最好的,能花最小的精力将她彻底打服,从此再不敢生出半点异心。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糕点,用舌尖舔了一圈唇上沾的糕点渣,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她明明没做什么不妥的动作,明亮目光中那种兴致勃勃的猎杀之意,却让尔雅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李善用笑了笑,站起身来,大大伸了个懒腰,放松了一下奔波一日、十分疲惫的腰背,随口说道:“倒是不知襄王今日会不会来爱莲居,我还有不少事要问他呢。” 话音才落,门口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门口帘栊被高高掀起,一股冬日的寒气拥了进来,孟湉走进房内,眉目带笑、软语温言:“你有什么事要问?尽管问,本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妈妈闭眼躺在摇椅上,偎着熏笼取暖,默默琢磨心事。忽而听见门上被重重敲了两下,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我的郭妈妈,您可真沉得住气!”荣子大着嗓门叫了一声,瞥见郭妈妈的眼色,又讷讷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我听说大王弄了个女人回府,可是真的?” 荣子原是昭阳宫的宫女,史贵妃给孟湉挑选侍寝宫女时,取中她相貌中上,既看得过去又不会过分出挑,且为人憨朴、勤谨忠心,就将她与另一名宫女一同赏给了孟湉。可是,孟湉那样眼高于顶的人,哪里看得上如此平庸的女子,要不是看在她做得一手好菜,早就打发回昭阳宫了。因此,荣子一直非常有忧患意识,听说李善用进府,便立即赶到郭妈妈这里打探消息。 郭妈妈不紧不慢地说:“千真万确。人已经到了,现安置在爱莲居。” “爱莲居?”荣子琢磨了片刻,那爱莲居位置偏北,紧挨着角门,离大王的寝殿极远,往来极为不便,于是笑逐颜开地拉着郭妈妈的手,满脸心照不宣的暧昧表情,“我就知道妈妈疼我。” 她殷勤地给郭妈妈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讨好了半晌,又问:“那新来的究竟是什么名分?大王交待了没有?” 郭妈妈舒服地眯起眼睛,懒洋洋地倚在靠枕上:“大王只交待了‘好好安置,不可怠慢’,旁的什么也没说。” 荣子细细品咂这八个字,眉眼渐渐弯了起来,喜孜孜道:“既这么说,那就是没有名分了,岂不就如我一样。再要论起先来后到,她还该称我一声姐姐呢。” 郭妈妈目光一闪,揽过荣子的手,轻轻拍抚:“何止呢。那人可是东宫出来的,谁知有没有异心,只怕以后还有得淘气,怎么比得上你忠心可靠。若不是咱们殿下牛心左性,说些什么只要王妃一人的傻话,娘娘竟也肯纵着他,你早当上半个主子了,哪是那新来的能比的。要我老婆子说,放着好好的侍寝宫女不肯收用,难道要等着成亲以后被王妃娘家人笑话傻女婿么。唉,只可惜了你这花容月貌的好模样。” 荣子红了脸,低头捏着衣角忸怩道:“妈妈说的不是正经话,我竟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你这孩子,一味羞臊有什么用。”郭妈妈嗔怪地拍她的手,“你是娘娘拨过来的侍寝宫女,又在大王身边伺候了几年,不管大王收用过没有,以后也断不能出府嫁人了。 “若大王真的只要王妃一个,你日后好好侍奉王妃,倒也不怕什么。可大王已收了爱莲居的那一位,这男人哪,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如今看来当初那些竟不过是玩话罢了。 “你是娘娘的人,又最早到大王身边,若只这么混着没个名分,倒教后来的踩到你头上不成?你现在年轻颜色好,还不知害怕,等日后年老色衰,又没有一子半女傍身,只怕这府里越发没有你站的地儿了。” 郭妈妈把说给李善用听的那一套,改头换面又倒给了荣子,荣子认真听着,脸上红晕退去,面色渐渐苍白起来,咬着唇叹了口气:“大王瞧不上我,从来不召我,我能怎么办。那些没廉耻的勾当,我也做不出来呀。” 这便是入彀了!郭妈妈砰砰地拍了两下桌子,厉声斥道:“你给我收起这副受气嘴脸!我告诉你,决不能让那祸根留在府里!你可是娘娘的人,又最早到大王身边,给我争气点!” 荣子咬牙道:“请郭妈妈指点。” 郭妈妈冷哼一声:“我让人给爱莲居送了些掺了芝麻的糕点。大王今日回府,想是定要往爱莲居去的,你好生盯着些吧,等大王去了,你就也过去候着。” 荣子瞪大了眼睛:“大王吃芝麻不是过敏吗?那李善用又不知道,万一给大王误食了芝麻糕点,不会出事吧?” “能出什么事?大王是我奶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他不吃则已,若是真吃了,就是你的机会来了。我这儿收着药呢,你拿一瓶药去爱莲居候着,只要那姓李的惹出祸来,你就冲进去给大王服药,好好服侍一夜。男人都是小心眼,大王就算再喜欢她,一想起是她惹得他犯病,心里也就存了别扭。你再去占这个巧宗,大王自然念你的好。” “可……可是,那李善用才刚入王府,大王到底是什么意思还不一定呢,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不如咱们等等再说?”荣子心神不宁地说。 “换个时候也许可以等,可现在是大王谋立的关键时刻,怎么能沾惹儿女私情?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东宫出来的,旁人可不管她是不是太子妾妃,舌头底下压死人呐!”郭妈妈眯起了眼睛,森然道,“决不能让这祸水淹了咱们大王的前程!” 话音才落,便有孟湉身边的长随一路跑着来报信:“郭妈妈!郭妈妈!大王往爱莲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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