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象皮甲坚硬、力大无穷、人力难伤,交趾人却能将其驯服,用它来耕种甚至作战。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吗?” 孟湉以一个问题开始了他的故事,李善用配合地摇了摇头,她的确不知。 “他们在山中凿出只有一个出口的石室,在里面放一些草料,再在外面的路上铺满一路象喜欢吃的甘蔗,引诱过路的野象走入石室。等野象走入石室,人们就合力以巨石堵住出口,因为石室四周都是山体,野象只要走进去,即便力气再大也冲不出来,只能在愤怒之下横冲直撞耗光体力。 “等到野象筋疲力尽伏卧在地的时候,驯象人就手持铁钩骑到象脖子上,用铁钩钩它的头,象被钩得痛了,就会顺从人的心意,想让它往左走就钩右侧,想让它往右走就钩左侧。久而久之,它只要看到驯象人过来,就会主动跪地俯首,让人骑到它身上,从此它就成了一头任人驱策的驯象,再也不是一头自由自在的野象了。” 他们走回了养象所,恰看到象群在茭草地上悠闲地散步、吃草、嬉戏,李善用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难以想象它们曾经被关入狭小的石室、被驯象人用铁钩折辱的样子。 孟湉的老朋友琼奴吃饱喝足之后鸣叫一声,扬起鼻子将吸饱的水喷出了一眼喷泉,在阳光的映照下射出了五彩斑斓的光彩。 “它……琼奴,也曾经是一头野象吗?”李善用不禁问道。 “我不知道。”孟湉看着琼奴,目光温柔,“它也有可能是驯象的后代。不管它从前如何,既然它被进献给父皇,进了驯象所,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家乡,做一头自由自在的野象了。” 李善用蹙起眉,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孟湉笑了笑:“我想说,我还有机会。” “什么?”李善用一怔。 孟湉远远望着开心玩耍的琼奴,说道:“你所说的那个物阜民丰的富庶封地,在我看来就如同那个放了甘蔗、草料的石室,你眼中的自在为王,在我看来就如同琼奴在这片茭草地上吃草嬉戏。它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机会,可是我还有。 “襄国的确地瘠民贫,卢奴之乱后除国置州,官员无不视之为苦缺,考绩上等的精干官员都不愿去,只有考绩不佳的庸常官员才不得已前去任职。这些年来,十几任庸官错过了战后恢复的最佳时机,导致民生日益贫蹇。时至今日,还有谁会记得襄国曾是第一大藩国,繁华富庶不让京师?” 李善用心中一动,她只知襄国是边国,襄王可掌军政之权,却无暇详细查阅襄国史料,还真不知道被皇后视为死地的襄国,竟有如此辉煌的历史。 “连你都不知道……”孟湉看懂了李善用的目光,苦笑着摇了摇头,“官员食君俸禄,可以挑肥拣瘦,可我身为皇子,抚境安民责无旁贷。若我也贪图安逸,安于做一头在富庶之地安闲享乐的驯象,还有谁愿意去襄国为百姓解民生困苦,为朝廷整顿边防、重塑藩屏?”说着,他看着李善用,挑衅似的勾了下唇角,“是你吗?” “我……”李善用哑然,她突然发觉自己出师以来以辅佐太子巩固储位为己任,固然大义无缺,目光却嫌褊狭了。 若只囿于后宫,太子的储位、世家的助力、皇后的疑忌、史贵妃的算计……这些自然都是头等大事;可若放眼天下,百姓生计、边疆稳固、农事丰减、水利建设、灾患救济……有无数的事比权利斗争更值得花费时间精力。 她忽地懂了孟湉的意思,扪心自问,若是她与孟湉易地而处,也不愿意放弃做事的机会,去富庶之地做个混吃等死的闲王。她看向孟湉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歉意——是我不该低看了你的志向,冒犯了你。 “你怎样?当真愿意来?”孟湉却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顾愉快地抓着她的话头开玩笑,“若是如此,本王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在襄王府里给你留个位置。” 李善用心里的那点儿歉意,一下子就被他这不着边际的玩笑给冲散了,气鼓鼓地瞪他:“你跟我说这种话,是想使离间计吗?万一传到皇后娘娘耳中,非把我这个太子傅姆给免了不可!” “这有何妨?”孟湉摆手一笑,“哪天皇后不要你了,我襄王府随时欢迎。” 李善用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仿佛再多听他胡诌一句,就会沾上“通敌”的罪名似的。 孟湉飞速伸手挽住了她的手,无奈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李善用偏着头不看他。 “你有问题,我答了。你是不是也该还我一个问题?”孟湉说。 李善用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你会有什么问题需要问我?” 孟湉认真地看着她,深湛目光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我想问,你一直对太子忠心不二、鞠躬尽瘁,为什么?” 李善用不假思索答道:“因为‘国家建储,礼从长嫡,天下之本在焉’,太子储位稳固,方是国家之福。” 孟湉不满地说:“我回答你的问题,可没有这么敷衍。” 李善用诚恳说道:“可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孟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寻不到她有说谎的迹象,便不服气地质问道:“好,就当你说得是真话。那你有没有想过,朝廷选个七品知县,都得经过层层考试,怎么到了选一国储君的时候,却不辨贤愚、唯论出身了?” 李善用眯起眼睛,逼视孟湉:“二殿下是在质疑祖训?” 孟湉摇头叹了一口气,看着她欲言又止,想想还是想问,反复几次,终究把心里话问了出来:“我只是在想,你对太子如此忠心不二、不离不弃,究竟是一心维护祖制,还是……想做太子妃?” 李善用面色倏地冷了下来——为什么?她的聪慧、她的美貌、她对太子的忠心,难道不是优点吗?为什么她身为东宫女官,具备这些优点就要被人疑心对太子有私情?皇后如是,孟湉亦如是!可笑她本来还以为孟湉与皇后是不同的。好吧,她误解了他一次,现在就算扯平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眉目之间明明没什么变化,神情却一下子变得疏离冷淡,就连说出的话里都仿佛带着冰碴:“我是太子傅姆,与太子殿下之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此生绝不会觊觎太子妃之位。二殿下,我还有差事,先告退了。” “你别急,我只是……”孟湉见她作色,连忙解释,她却不肯再听,决绝地拂袖而去了。 一晃御驾在玉津园驻跸了大半个月,算算日子也该回銮了,李善用便交待文珠,带人把用不上的东西先收一收,免得临时忙乱。 经过上次李善用的提醒,孟渥便让人把他画画的家伙都找出来,每日早出晚归到园子里写生,画花、画树、画朝霞满天、画倦鸟归巢。对着实景描绘,果然比闷在画室之中凭空想象,对于画技有进益得多,孟渥带回来的画一日比一日色彩自然、灵动活泼,而他本人也更开朗舒畅了几分。 孟渥几次邀请过李善用陪他一起去写生,她都笑着推拒了,还变着法地督促他多与韩萱见面,两个人抓紧时间培养感情。好在孟渥对她一向言听计从,虽因腼腆害羞而不太情愿,终归都答应下来了。 李善用则忙着在玉津园中四处踏勘,查探地形、守卫、人员、物产等等情况,然后回去记录下来。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每到一处都先摸清情况,了解有什么可用之处和值得警惕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年下来,她记录这些情况的本子,都已积累了好几册。 现在终于查探得差不多,得了点儿空闲,她便来见孟渥,打探一下他跟韩萱的进展,谁料孟渥不在房内,只有文珠带着人在洒扫收拾。 “太子殿下呢?”李善用问了一声。 文珠答道:“一大清早就出门去了,让人拿着写生用的那些家伙什儿。” “这么早?”李善用诧异。 “可不是么,说是要画鸟儿清晨捉虫归巢哺育雏鸟的样子,就得早起。”文珠含笑抱怨,“我们也都得跟着早起,也不知哪儿来这么大的瘾头。” “他这几日都是同韩姑娘一起写生?”难得有暇重拾爱好是好事,李善用只关心孟渥跟谁一起写生,有没有与韩萱好好相处。 文珠犹豫了一下,答道:“应该是吧,殿下是这么说的。” 李善用皱起眉头,因为孟渥答应了会多与韩萱见面、培养感情,她这些日子就放心地在外踏勘,没多过问他的事。可是,文珠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怎么看早点额蹊跷,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想细问,有宫女进来通传:“李女官,外面有人找你。” “是谁?” “他说,他叫安顺。” 李善用点了点头,说:“你让他稍待,我这就出去。” 宫女答应着退了出去,文珠偷瞄李善用两眼,不安地问:“安顺这个名字我听着耳熟,是不是襄王殿下的长随?” 李善用神色不动,淡然说道:“是他。” “李女官,”文珠忧色更重,“襄王殿下已经出宫建府,他的长随不再是宫中内侍而是王府家人。宫人与王府中人私下往来有违宫规,女官可要三思啊。” 李善用听了她的提醒,目光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恍然一笑,说道:“你放心,我与襄王往来是为了打探消息,早向皇后娘娘禀报过,娘娘同意了才如此的。你若不信,回去照实禀报娘娘便是。” 说罢,她回房换了一身骑装,出门去了。昨日孟湉让人送信来,说今天有时间陪她兑现日前的“一鹿之约”。她是守信重诺之人,既然答应了,自当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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