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乐道堂,孟渥担心地问李善用:“母后给你派了什么差事?很难办吗?从没见过她对你如此疾言厉色。” 还不就是你平白一句话惹的祸!李善用强压下心头烦躁,扯了扯唇角道:“殿下不必担心,此事臣自有分寸。殿下方才说的户部资料,不知可送过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孟渥点了点头,“母后说这些不必送给承恩公过目,让我自己留着看。” “不错,户部不会把关键的东西拿出来,这些资料承恩公府的人用不着,殿下倒不妨研读一二,还是能了解一些情况的。” 孟渥面上忧色深重:“我觉得你说得对,母后让承恩公府代笔写一份条陈容易,可是花团锦簇的一篇太平文章,怎么可能比孟湉的更显得有见地?若是我自己写,母后也绝不可能同意削弱豪族的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进一步有母后阻拦,退一步有孟湉威逼,我……还能怎么办?” “殿下想要臣解决这件事吗?”李善用侧过头,对孟渥眨了眨眼睛。 孟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可以吗?” 李善用悠然一笑:“臣说过,殿下想要的一切,臣都会为殿下取得。既然殿下想要解决这事的办法,臣就一定会拿出一个妥帖的办法。” 太子停下脚步,目光有些迟疑:“不是我不信你,可是这事实在是进退维谷啊。” 李善用笑着一抬手:“请殿下抬头看看这天。” 太子依言抬头,天上阴云密布、黑云压压,像是马上就要有大雨倾盆而下了。 “天马上要下大雨了,可是我出来的时候没带伞,要走回去也还有一段路,就是吩咐人去取伞,怕也来不及了。殿下说,这可怎么办呢?” 太子一愣,侧头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没办法,只能淋雨了啊。” “世上哪有没办法的解决的事呢?”李善用笑着拉起太子的手,大步往明德殿跑,“趁着雨还没落下来,赶紧往回跑,不就不会淋雨了吗!” 二人回到明德殿,孟渥便命人将户部资料送到了李善用的住处,她先前已经通过邸报等资料,初步了解了一些情况,正愁无处寻找更具体的资料,有了这些正是如鱼得水,便废寝忘食地研读起来。 尔雅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重重地放在李善用案头,发出响声。 李善用头也不抬地说:“你先拿走帮我温着,我看完这点儿就吃饭。” 尔雅气道:“这话姑娘都同我说三回了,这菜再热就成泔水了!我就不明白了,娘娘都说了不让姑娘插手政事,姑娘又何苦为了殿下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李善用停住手中的笔,蹙眉道:“我这会儿没时间跟你聊这个。我怀疑二殿下的条陈早就准备好了,留给殿下的时间不多,承恩公府的代笔根本指望不上,我要看的资料还很多,你去替我守着门,别让人来扰我。” 尔雅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李善用又说了一句:“对了,如果文珠或者慧珠来找,不必阻拦,带进来见我。” 尔雅一愣:“姑娘怎么知道他们要找你?文珠姑娘在门口转悠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说求见,也不离开,不知是想做什么。” “来的是文珠?”李善用轻轻一笑,“那就快去请她进来吧。” 她拖着太子的事迟迟不办,眼见着皇后的疑心一日重似一日了,看方才在乐道堂的情形,皇后竟是一点旁的事都不肯让她插手了。皇后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便是沈婆婆那样忠心耿耿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一旦用不上了,说逐也就逐了,不留丝毫情面。她年纪轻轻便能得皇后信重,不过是因为入清元宫短短数年来,整顿宫务、夺回宝玺、教养太子皆能有所成就,可是若再放任皇后疑心下去,一旦成为弃子,她的下场绝不会比沈婆婆更好。 这事,已到了不得不办的时候了。 李善用左思右想,孟渥对她的绮思只同皇后说过,却从未同她挑明,因此她还能若无其事地与他正常相处,若是贸然挑明再草率拒绝,万一处理不好,只怕反惹嫌隙。要解皇后的疑心,还是得着落在文珠与慧珠身上,只要孟渥召寝他们任何一个,就能让皇后明白孟渥对她不过是少年人初知好色而慕少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届时,她再抛出一份精心写就的条陈,让孟渥能在皇上的考校中顺利过关,别被孟湉比下去太多,皇后自然会明白她的价值不仅仅局限于后宫之中,孟渥入朝之后,她发挥的余地只会更大,不该因为莫须有的疑心,荒废了这样一个有用之臣。 不过,这份心思却不能让二珠知晓。他们本就在为谁先得宠而较劲,心态只会比她更急切,只要她沉住气,等他们登门求助,她再轻轻一推,自己的麻烦便能迎刃而解,还能收获一份感恩戴德,何乐而不为呢? 为此,李善用托付了廖缪缪想办法不着痕迹地隔绝二珠与孟渥,而且孟渥入朝以来本就比在资善堂时忙碌许多,二珠甚至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比刚到明德殿时还不如。唯一没想到的是,是二人中看似更为稳重的文珠先沉不住气了。 尔雅将文珠请进了李善用的房间,又奉了茶,便退下了。李善用在主位上气定神闲地坐着,并不急于说话,文珠等了一会儿,偷偷瞟了她一眼,咬了咬嘴唇,说道:“刚才皇后娘娘传了我去乐道堂。” “哦。”李善用连眼皮也没抬,随口说道,“你们服侍殿下起居,娘娘传人过问是应当的,这些事以后不必同我说。” 文珠见她这样沉得住气,不免心中着急:“可是,娘娘不光问了殿下,还问到了李女官。” 李善用仍是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我受娘娘之命事奉殿下,娘娘要过问我是否尽心当差,也是应当的,你如实回禀就是,也不必同我说。” 文珠以噎,登时急了:“娘娘问我,李女官是否与太子殿下有私。这样的事,李女官也毫不关心吗?” “你说什么?!”李善用猛地抬起了头,皇后对她的猜忌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竟然怀疑她私通皇子,而且不肯当面问她,只通过文珠窥探,难道是打算一旦查实就对她动手?她虽然早就知道皇后的眼里不容沙子,骤然听说此事也不免心中生寒。 文珠见李善用终于有了反应,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已回禀娘娘说没有。不过,我虽不像李女官一这样饱读诗书,却也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娘娘既然动问,就是生了疑心,今日问了我,明日就不免问别人。我知道女官为人清白正派,可别人未必没有旁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李善用飞快稳住心神,引导文珠继续往下说。 文珠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小声说道:“我听说史娘娘赐给二殿下的侍寝宫女,因为迟迟不能得宠,被撵去做粗活了。” “原来为的是这个。”李善用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上露出看透一切的微笑,“文珠姑娘不必忧心,咱们殿下一向御下宽和,姑娘又是娘娘所赐,殿下定不会苛待的。” 文珠为难地咬住了下唇,片刻才说:“女官在太子殿下身边多年,一定深知殿下的喜好,帮我一下不过是举手之劳。老话说,独木难支,李女官肩上担着千钧重担,总有些话不好自己直接对娘娘说,却又需要让娘娘知道,需要人帮衬一二。我从进宫起就在清元宫伺候,正因为得了娘娘的信任,才得以伺候殿下。我若能得了殿下青目,在皇后娘娘跟前增添些许体面,日后再替女官说话,也能多几分分量了。” 李善用垂目,仍是不说话。 “当然,慧珠同我是一样的,李女官不一定要帮我。可是有一点,女官也知道,慧珠从前是跟着田婆婆办事的,而田婆婆是女官一手送进宫正司的,她心里一直有疙瘩,女官便是有意帮她,她也未必情愿呢。” 李善用笑了笑,终于开了尊口:“殿下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两位姑娘也生得娇艳,怎么可能不动心。殿下只是害羞,不知道该怎么主动罢了,谁能先推他一下,谁就能得先手。” 文珠迟疑了一下,面颊染上了浅浅的红晕,说道:“这些日子,我和慧珠也不是没主动过,可是……” “那是因为你们的力气用错了地方。”李善用走到窗前,望了望天色,说道,“你的运气不错,今天晚上或许就有机会。你做好准备,若时机到来,我会让人去通知你。” 待到了夜间,一道闪电银蛇般划破夜空,紧跟着一声霹雳巨响震耳欲聋,将李善用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惊醒过来。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迎面扑来,漆黑夜空之中,远处黑云层层叠叠,不停闪过电光,隐隐传来连绵不绝的雷声。 “尔雅。” 李善用轻唤一声,尔雅便应声而入。 “姑娘有什么吩咐?” “殿下最怕夜里打雷,今日是谁在寝殿里值夜?”李善用问道。 尔雅回道:“是芫珠姐姐和澄苗。” 李善用诧异问道:“我记得今夜是慧珠当值,她怎么不在?” “慧珠姑娘晌午以后忽然发起热来,说是昨儿夜里着了风,怕过给殿下,不敢再往前头伺候,又不肯托付文珠姑娘,就央了芫珠姐姐替她值夜。” “啧,这可真是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啊。”李善用轻笑着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声,吩咐道,“去叫文珠过来,就说,她得偿所愿的时候到了。” “是。”尔雅觉得十分摸不着头脑,但坚信自家姑娘的话一定有道理,二话不说就跑去叫人了。 寝殿大床层层叠叠的帐幔之内,太子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捂着耳朵却还是能听到外面不时传来霹雳惊人的炸雷声响,只能咬着牙更紧地抱住怀里的香儿。 “殿下?殿下?”忽然,床帐外有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 太子没吭声,悄悄地往床里缩了缩。 床帐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子警惕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不停抖动的帐幔一角。不一会儿,帐幔被轻轻掀起,露出了文珠只穿着单薄中衣的身影,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看着太子,脸色发白,嘴唇不停地发颤。 “殿下,我害怕……”文珠紧紧咬着下唇,尾音带着呜咽之声,透着说不出的娇柔怯弱,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满是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兔子。 太子依旧警惕地看着她:“你怕什么?” 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原本只余幽暗烛光的室内一时间被映得恍若白昼。片刻之后,裂石穿云的惊雷声仿佛就在人的耳边炸响。太子害怕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去抱怀里的香儿,谁知手臂之间竟被暖玉温香填满了。 文珠散开的乌发铺满了靠外的半张床,在太子的臂弯里仰起脸来,楚楚可怜地说:“我怕打雷,求殿下怜惜奴婢。” 太子怔愣一下,怀中人真实的触感神奇地止住了他原本因畏惧雷声而来的颤抖。他的喉咙紧张地上下动了动,抬起手来,犹豫了片刻,终于轻轻地落到了文珠的身上。 文珠顺从地低下头,从胸腔深处低低叹息了一声:“殿下啊……” 另一处房间内,李善用亲手关上窗户,将风雨雷电统统关在外面,将披在肩上的外衣穿好,搓搓被风吹得冰凉的手,走到书案前挑亮了灯芯,以工整的小楷写下了条陈的开头:“臣太子孟渥,为世家占田免赋事谨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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