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堂弟子出师授职,虽然可以得到正式的女官职位,但也意味着似这般只需心无旁骛地学习的神仙日子,就再也没有了,此刻济济一堂、言笑晏晏的同窗,数年之后也许就成了斗得你死我活的仇敌。 这就是毓秀堂弟子的宿命,自宫外选入的低阶女官或可做些安稳清闲的差事混日子,可毓秀堂弟子俱是女官中的翘楚,注定要在风口浪尖上有所作为,方不负毓秀堂的培养和四年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的苦读。 四人沉默良久,梅夷光第一个醒过神来,笑着打圆场:“离出师还有三个月呢,怎么现在就跟霜打了似的?辂辂说得没错,咱们是该思量思量授职的事了。不如大伙儿把打听到的消息都说说,一起商议商议,强如自己闷头琢磨。” 廖缪缪有昭阳宫的关系,消息最是灵通,梅夷光便当先看向她。廖缪缪果然提前打探过消息,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听说,毓秀堂上一代出师的三名弟子,都授了昭阳宫的女官职位。” 梅夷光诧异地“咦”了一声:“不该呀,女官职责是辅佐皇后治理后宫,即便史贵妃再得势,也没有把一代弟子全都要走、一个都不给皇后娘娘留的道理。” 廖缪缪解释道:“皇后娘娘因身患旧疾,无法掌理宫务,几年前就将宫中庶务统统委于贵妃娘娘。现下连皇后宝玺都暂时寄存在昭阳宫,不过是用几个新出师的女官,又有何不可?” “这倒也罢了。”梅夷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我听说,前几日清元宫来过人,打听何时有弟子出师,如此看来皇后娘娘这次似乎是动了心思。” 她看向李善用:“上一次,皇后娘娘将三名弟子拱手让给史贵妃;这一次,却早早地就来探听消息,却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李善用似乎早已思量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说道:“本该如此,皇后娘娘要是到了此时还一味退让,反而不合常理。” 廖缪缪听了不解,追问道:“这话怎么说?”章九辂也好奇地将目光投向李善用。 李善用笑吟吟地看了看他们三人,并拢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们想一想,太子与二皇子今年几岁了?” 这事廖缪缪最熟,当即脱口而出:“十四岁呀,两位皇子是同年出生,今年都是十四岁。” 李善用点了点头,开始了分析:“自从多年前帝后失和,皇后娘娘便称病不出、交出宝玺与宫权,对史贵妃退避三舍,无意与她争风头、争宠爱、争宫权。可是,退让终究是有底线的,这个底线就是……” 廖缪缪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十六岁!” 李善用含笑颔首,继续说道:“祖宗规矩,皇子年满十六岁便要出阁。如今两位皇子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太子便该入朝听政,二殿下也该出阁就藩了。 “这些年来,皇上盛宠史贵妃母子、冷落中宫、贬抑太子,其中未必没有史贵妃推波助澜,她焉肯老老实实让二殿下离京就藩,任太子坐稳储位?而皇后呢,太子之位是他们母子安身立命的根本,她又焉肯任由史贵妃母子擅宠弄权,行废长立幼、以庶夺嫡之举? “你们可还记得三年前皇后娘娘的那次省亲?从那以后,皇后与承恩公府来往便越来越密切,明摆着是要借助世家之力,制衡贵妃之势。咱们这一批毓秀堂弟子授职,正是她对后宫宣示决心的一次绝好机会,只要她确实拿定了主意要与史贵妃一争高下,就必定不会再对昭阳宫有所谦让了。”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俱陷入了沉思,都说毓秀堂弟子仰赖身份清贵、前程似锦,可他们四人却赶上这样的时候,一出师就要卷入两宫争权的漩涡,一着不慎即有性命之忧。 “这,这么危险呀!”章九辂害怕地拍了拍胸口,“那我不出师了成不成?你说呢,光光?” “哪有时候到了不出师的道理?”梅夷光轻咳一声,安抚地笑道,“不过大师姐所言甚是,如今后宫风浪将起,若想明哲保身,可以想办法到六局任职。我看司酝司就挺不错的,差事清闲自在,偶尔还能得点儿新鲜玩意。不如我去与秦司酝说一说,咱们俩一起去她那里如何?” “好呀好呀!”章九辂连忙点头。 “哪里就怕成这样了?”李善用听他们二人越说越不像样,不由失笑,“历代毓秀堂弟子皆以严阃闱之政、杜阉宦之祸为己任,咱们承蒙女师及诸位先生悉心教导,苦读四年,学成一身本领,正宜建功立业。那史贵妃便是三头六臂,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惧她?我倒是觉得,如今后宫的形势,更有咱们施展拳脚的机会。此时出师,正当其时!” 廖缪缪与昭阳宫关系匪浅,更当面见过史贵妃本人,对她的印象很好,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她说得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忍不住替她辩解道:“史娘娘哪有那么吓人!你们是没见过娘娘,才会把她想象成擅宠弄权之人。娘娘这些年侍奉皇上、尊敬皇后、主理宫务,何曾有失?宫中上上下下,提起娘娘来,谁不说一个好字?” “史贵妃如何,我的确没见过,可是……”李善用手指轻点桌面,“单看她不安于室,引得帝后失和,僭掌后宫近十年,便是其行有失。” 廖缪缪不服气地争辩:“是皇后娘娘自己脾气倔强,屡次犯言直谏,气得皇上不愿意再去清元宫,这也能算是史娘娘的过错?即便是专宠,那也是皇上爱重、琴瑟和鸣,又不是娘娘强求来的,连我都听到过她在皇上面前为皇后说好话呢。” 说完,她哼了一声:“反正我出师以后是要回昭阳宫的,我上次回去,姐姐还抱怨宫务繁杂、人手不够,让我早些回去帮忙呢。我看呀,你也别想太多了,跟我一起来昭阳宫辅佐史娘娘打理宫务吧。” 李善用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你要怎么选,我不拦你,可我是绝对不会为史贵妃效力的。” “为什么?”廖缪缪很是奇怪,“我觉得你对史娘娘有偏见,难不成是从前在昭阳宫受过委屈?我跟你说,史娘娘最公道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请娘娘替你主持公道。” 史贵妃最公道了?虽然廖缪缪语气诚挚、绝无作伪之意,但李善用却一股怒意直冲胸臆,脑海中瞬间涌起商管事绝望愤恨的目光。这样草菅人命的人,也配谈“公道”二字?! 廖缪缪只是受她的伪善面孔所骗,实在不必迁怒。李善用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的心绪,面上没露出半点异色,对廖缪缪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还开起了玩笑:“这可就是你瞧不起人了,我这么聪明,谁能欺负得了我呀。” “现在谈论出师授职,局势尚不明朗,何去何从难以论断。”李善用看了看三人,敛容正色道,“下一次轮值就快开始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再多打听些消息,下次再议吧。” 既然李善用如此说,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四人又聊了一会儿各自轮值时的见闻和趣事,直到夜色渐浓,才各自散去。 那一夜,李善用做了整夜的胡梦,商管事、乌瓜、爹娘和晋王府的人乱纷纷地皆来入梦,第二天清晨醒来,只觉头重如裹、浑身酸疼。她抱膝坐在床上缓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去拜见女师—— “弟子下次轮职,想去宫正司,恳请女师允准!” 掖庭官婢犯错受罚,本是掖庭丞酌情处置,一般不会上报宫正司。可当年商管事在后宫出事,是由宫正司处置的,宫正司内必定存有卷宗。她从未相信过商管事被栽赃的罪名,当年她人微言轻,连一句内情都问不到,如今她羽翼渐丰,虽一时还奈何不得史贵妃,但当年的真相总该查个清楚,一解心中多年的疑惑。 女师听了李善用的请求,只问了一句话:“你可知,按照宫正司的惯例,是不接收毓秀堂弟子轮值的?” 毓秀堂弟子轮值之处的选择,一般与出师后的授职去向有关,弟子日后愿往哪一司任职,一般就会申请往那一司及相关的几司轮值。 宫正司掌纠察宫闱、责罚戒令之事,本与六局平级,但因其执掌,隐隐高出六局一线。宫正司若要增补女官,皆自六局与后宫之中,选取已任职多年、熟谙宫中明暗门道的年长女官,极少选用经验尚浅的年轻女官,而且因职司常常牵涉宫廷秘事,一般不接受宫内轮值。故而多年来,已久不曾有过毓秀堂弟子前往宫正司轮值。 李善用抿了抿嘴,目光坚定地说:“弟子知道,但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恳请女师相助。” 教习女官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未再多作询问,亲笔给宫正写了一封信,交予李善用前往宫正司呈予宫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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