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密的大雪布满天际,入目便是一片白茫茫。风卷着雪花吹到檐下,林靖鸢的脚边已是一片乱琼碎玉。她手里捧着手炉,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倒是不觉得冷,在这儿站着就当赏雪了。 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后,她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圈。 确定周边无人,她借着披风的遮挡,悄悄摸摸地从袖子里掏出那枚核桃,攥在手心里,正准备捏碎了来吃,一片雪色中,走来一个鸦青色的身影。 男人撑着伞,身形挺拔颀长,今日穿了一件宝相花刻丝圆领袍,从雪中大步走来时,袍角轻轻扬起。 林靖鸢透过雪幕凝望着他,有些无措地眨眨眼。 月楹那个丫头竟然还是告诉他了,真是多事,林靖鸢幽怨地想。 那事虽然是个误会,但是能闹出这样的误会,也是够难堪的,她刚刚才平复下来,现在一瞧见陆元祁难免又是一阵羞臊。 不过她虽然不想面对陆元祁,但是看到他为自己而来时,又忍不住小小地雀跃起来。 陆元祁一步一步踏在雪地里,她的心脏也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等到陆元祁走到她面前的台阶前,停住脚步,将伞扬起,露出清俊眉眼冲她一笑时,她的心间猛地一颤。 “你怎么来了?”不觉间,她的声音像雪花一般飘飘然了。 “来接你啊。”陆元祁走到檐下,合上伞,站在她身边,给她一个“一切有我”的眼神,“放心,不会让你在这儿冻死的,不是说老太太最疼我了吗,我进去给你求情。”说完,他将伞靠着墙根放好,打了帘子进去。 林靖鸢呆愣在原地,面朝着漫天白雪,脑子里只剩下那句“来接你啊”。 这样的字眼在这冰天雪地里实在让人心暖。她没回去,他就来接她,让她知道,好歹有人记挂着她,她永远也不会孤独。 雪花飘落,在她脚边铺了一层白,她伸出脚尖在雪上点来点去,嘴角不受控地上扬。 很快,陆元祁出来了,她忙收起那一点欢欣,佯装不在意一面扯扯身上的披风,一面道:“其实你不用来的,我站一会儿没什么的。” 陆元祁没说话,只是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样,面朝雪幕,揣着手,站直。 林靖鸢:“……” 这是什么意思…… 林靖鸢侧着头看他。 陆元祁灰溜溜地避开目光,脸上已经没有来时准备英雄救美的意气轩昂。 林靖鸢语塞。 这是没救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呗。 林靖鸢都替他难堪,这会儿也不忍心说风凉话了,望着大雪长叹一声。 她虽然没说话,陆元祁却从她的叹气中听出嘲讽,讪讪地咳了一声,小声嘀咕:“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连累得我也跟着一起受罚。” “咔嚓”一声,林靖鸢将手里的核桃壳狠狠捏碎,向陆元祁投去冰冷的眼神。 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月楹说得对,这事他也有责任,就该让他一起站规矩! “你还敢怪我?你知不知道老太太说我什么?”林靖鸢咬牙切齿,声音极低,语气极重:“说我和你白日宣淫,荒唐纵欲,伤风败俗!” 陆元祁眼神疑惑又无辜:“什么?” 林靖鸢深吸一口气,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陆元祁听后愣住了,唇角渐渐扬起,因为忍笑整个人都在颤抖。 竟然还笑!真是厚脸皮。林靖鸢气呼呼地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拧。 陆元祁疼得直躲,过一会儿,揉揉胳膊,凑过去低声道:“这也不能怪我嘛,我当时可是心无旁骛地写字来着,都是那些人自己心脏,还以讹传讹!话说回来,咱们当时到底说什么了?怎么就能让别人想歪了?” 说了什么?二人还真仔细回想起来。 无非就是一些“轻一点”、“别乱摸”、“脱了吧”云云。 好像还真不能怪人家想歪…… “显然,问题主要在你,都是你在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陆元祁神色严肃地总结道,“现在回想起来,我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 陆元祁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轻轻松松就能把人气死。林靖鸢方才还因为他特意赶来而心怀感动,这会儿真想把这人埋到雪地里。 不行,现在是在外面,她要冷静,有账回去再算。 从今晚开始,就让陆元祁睡地上,永永远远不得上床!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突然听见陆元祁打了个喷嚏。 她侧眼看去,见陆元祁鼻尖发红,身上穿得的确单薄,出来也不知道穿件厚披风。 察觉到她的眼神,陆元祁看向她,低垂着的眼角流露出点可怜之色。 林靖鸢白他一眼,无情地移开目光。 陆元祁朝她靠近一步,手指抓住她披风一角轻轻扯了下,又故意抖着嘴唇发出一个颤音:“冷……” 林靖鸢大力抽出自己的披风,往旁边闪了几步,与他隔开一段距离。 陆元祁不灰心,一点一点挪动步子,又挨到她身边,抱着两臂瑟瑟发抖。 真能烦人。 林靖鸢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手炉塞给他,自己则偷偷摸摸地剥起核桃。 陆元祁十分动容:“娘子果然还是心疼我的。”瞧着她剥好了核桃,又自觉地张开了嘴巴。 林靖鸢漠然地看着他,把一整个核桃仁囫囵个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陆元祁吃了一口冷冷的风,虚无地动动嘴,咽下凄凉后,不满道:“你怎么吃独食呢?我可是为了你,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 林靖鸢嘴里嚼着核桃,愤愤道:“谁让你这么没用,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现在可好,两个人一起吃排头,丢死人了!”说着,她又把手炉抢了过来自己捧着。 陆元祁无话可说,朝自己手心哈了口热气。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林靖鸢以前也站过,这点小累不算什么,但今天她委实有些受不了,不是受不了冷,也不是受不了饿,而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下人们来来往往,都少不了往他们二人投来异样的眼神。 嗯,夫妻俩一起出丑,多新鲜。 林靖鸢木着一张脸,面如死灰。 正苦闷时,门房上的仆妇来报,说纪家四爷夫妇来了。 林靖鸢面上闪过一丝亮光,忙让仆妇进去跟老太太说一声,转而戳戳发呆的陆元祁,笑道:“有救了,这纪家老四纪丘平是宋元礼的好友,他们夫妇来了,咱们肯定要去接见的。” 果然,没多会儿,康嬷嬷就走出来,对他们二人道:“既然来客了,二爷和二奶奶就快去见客吧。” 闻言,二人一刻也不多待,撑着伞快步离去。 康嬷嬷走到林靖鸢方才站过的地方,低头一瞧,不由得笑了。 进屋后,正瞧见老太太扒着窗户缝往外头看。 “你瞧瞧,二郎以前多稳重知礼的一个人,怎么成婚后行事如此轻率?”老太太望着小夫妇二人互相依偎着,欢快离去的身影,不知是愁还是乐,“他昨日荒唐无度,我今个儿训斥了他媳妇,他不知反省,还立马跑来求情,这可太不像他了。” 康嬷嬷走过来道:“成婚了自然不同,二爷知道疼人是好的,再说了,人家小两口感情和睦,您就放心,等着抱曾孙子吧。” 这话说得老太太十分受用,坐下来,舒坦地喝了口热茶,“只要他们二人好好的,便一切都好。我看二郎是很中意这个媳妇的,那孩子的确不错,相貌美,品性佳,最好的一点是乐观豁达,心大得很。” “可不是心大嘛。”康嬷嬷笑着道,“就算挨罚也不忘填饱肚子,我方才瞧了,今儿个吃的是核桃。” 老太太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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