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相视无言,林靖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生尴尬。 她见这屋子没光没声儿,就以为没人来着,这才慌张地闯了进来。 谁能想到这里头有三个大活人,乌漆嘛黑的也不点个灯,多瘆人啊。 而且,他们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见她贸然闯进来,不惊讶不愤怒,竟然有些……高兴? 苏少爷三人在看到面前女子时,眼睛不约而同地亮了,在黑暗里闪着幽光。 苏少爷起身上前,正欲开口,却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好像在喊什么抓贼? 他看了眼地上的馒头,又瞧瞧那女子灰头土脸的模样,心里便猜到了。 “月楹,去门口守着。”苏少爷道。 月楹收回停在林靖鸢身上的目光,忙去守门了。 “康嬷嬷,去拿些点心茶水来,给这位姑娘吃。”苏少爷和颜悦色地看着林靖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饿了吧,先坐下吃点东西。” 林靖鸢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眼珠子滴溜溜转,戒备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这是搞什么名堂?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个偷吃的小贼吧,此人竟如此客气。 她站那儿不敢动,康嬷嬷端上来点心茶水,推着她到桌前坐下。 “姑娘别怕,我们没有恶意。”苏少爷点了盏灯烛,在她身旁坐下。 昏黄的烛光在那脸庞上一照,苏少爷心下大喜。 这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和云裳年纪相仿,身形也差不多。 再仔细看时,见她柳眉星眼,肤如凝脂,竟还是个清丽的美人。 苏少爷心中更是满意,亲自为林靖鸢倒了一盏茶,“姑娘请用。” 林靖鸢跟了人家一路,自然猜出他们是苏家人。再观这男子的言谈举止,便可以确定此人就是苏家少爷了。 她自小长在扬州,听过不少苏少爷的传言,知道他名声不错,他没有把她这个小毛贼交出去,又对她如此客气,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至少不会要她的命。 他要是真要,她也没法子。 既来之则安之。 “多谢。”她挤出个笑容,拿起面前的糕点往嘴里塞。 她面上装得淡定,其实心里也打鼓。 那苏少爷的眼睛一直黏在自己脸上,像是有所图谋。 吃人家的嘴软,她明白,只是不知苏少爷能图她什么。 她迎上苏少爷的目光:“公子,有话说?” 苏少爷笑笑:“确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果然。 林靖鸢又塞了一口,很是大方地道:“公子宅心仁厚,我感激不尽。若是有我能帮的地方,公子但说无妨。” 苏少爷也不客气了:“我想请你替我妹妹出嫁。” 林靖鸢一噎。 玩这么大啊。 她端起茶盏,喝口茶压压惊。 “公子是在说笑吧。”林靖鸢表情僵硬,“我如何能替令妹出嫁?” 苏公子对着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也不藏着掖着了,把苏云裳出逃和这门婚事的重要性一一阐明。 林靖鸢听完一阵咋舌。 “现在找人替嫁是唯一的法子。”苏少爷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到林靖鸢身上,只求她能答应,言辞十分恳切,“姑娘若肯,便是我们苏家的恩人。” 林靖鸢一言难尽地看了苏少爷一眼,只觉得此事太过荒谬,这哪里是说替就能替的? 她默了片刻,委婉道:“并非我不肯,只是……我装不来的,肯定会露馅儿。” “这倒不必担心,那宋二郎并没有见过我妹妹,除了知道我妹妹姓甚名谁,别的再也没有了。你去了,只是顶着我妹妹的名字,他万万看不出什么。” 林靖鸢摇摇头:“可是做这种冒名顶替的事,终究是心虚。” 苏少爷见她仍旧不愿,脸色有些沉郁。 站在一旁的康嬷嬷突然出声道:“听姑娘口音,是扬州人?” 林靖鸢眼神微变,缓缓抬起眼帘看了康嬷嬷一眼。 是她大意了,忘记掩藏口音。 这下他们听出她是扬州人,回去一打听,便能知道她被迎春楼追捕,那岂不是捏住了她的把柄?若她执意不帮,这苏少爷会不会报复她,将她的行踪透漏给迎春楼? 林靖鸢沉默着,思绪万千,却听苏少爷喜道:“姑娘是扬州人的话便更妥帖了!” 不妥! 林靖鸢心中叫苦不迭。 她历尽千辛万苦从迎春楼逃出来,来到京城,转眼又嫁到那个不知底细的国公府,这不还是卖身吗! 林靖鸢干脆摊牌:“实不相瞒,我是被卖到青楼拼死逃出来的,那时我被强按着签了卖身契,现在还在那青楼老鸨手里攥着,我这样的人如何能替苏小姐出嫁?我逃了,他们定然还要寻我的,到时候找到国公府去,后果不堪设想。” 苏少爷听完愣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严肃几分:“无妨,我回去就帮你料理好。我会销了你的卖身契,绝不让他们再纠缠你。” 林靖鸢闻言心头微动。 她如今虽然逃了出来,但是当初已经签下卖身契,落了贱籍,她现在属于私自出逃。日后不论是隐姓埋名还是脱贱籍都不是易事。 可若是苏少爷出手,去迎春楼把她的卖身契销了,让她恢复良籍那就一劳永逸了。 她忽然觉得这笔买卖也不是不能做。 “横竖姑娘你现在无路可走了,何不顶替了我妹妹到国公府享福去?”苏少爷直接利诱。 康嬷嬷也赶紧游说:“是啊,这实在是一桩大好姻缘,那宋家是国公府,豪门勋贵,那位宋二郎是嫡长孙,你若嫁过去,就是公府的嫡长孙媳,多体面啊!而且那宋二郎才貌双全,出类拔萃,他为了求取我们小姐,甘愿多等了三年,可见他还是个正直专一的,你嫁过去,就是他的正妻,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听到这儿,林靖鸢已经彻底动摇了。 她不是个死心眼的,知道眼前这条路的确好。 虽说她打算去投奔好友丹秋,但是贸然前去恐怕会给人家添麻烦,而且扬州那一茬不料理干净她终究是不放心,日后必定事事艰难。 若是应苏家之请替嫁,那一堆烂事由苏家给她料理了,她只管待在国公府吃香喝辣。 可是这事到底太冒险,她还是有些担心:“你们说的天花乱坠,可这哪里是好糊弄的,万一被宋家发现,我孑然一身,倒是不怕什么,可你们苏家……” 苏少爷道:“我想好了,回去便让我父认你为养女,若是日后真的被宋家发现,就说你虽不是云裳,但也是我们苏家女儿,如此也能搪塞过去。” 苏少爷顿了顿,又道:“若是姑娘为长久打算,就早日生下子嗣,到时候就算东窗事发,宋家为了孩子也不能不认你。当然,若是姑娘实在不愿待在公府,也可等上两三年,由苏家上门提和离就是,那也算好聚好散。” 前前后后都考虑到了,林靖鸢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总之,眼下这亲事必须要成,不然我们就是得罪宋家了。”苏少爷道,“姑娘若是肯帮我家解燃眉之急,我便帮姑娘解决扬州的事,还有那些嫁妆,全部归姑娘所属,就算日后和离,也都是你的。” 林靖鸢眼睛一亮。 她家里是经商的,她从小耳濡目染也学得几分商人重利的习性,还是谈钱最能打动她。 那三船嫁妆,她就是花一辈子也花不完。 若真按苏少爷所说,她嫁过去,等上个三两年和离,便可以带上嫁妆走人,那简直太舒坦了。 “姑娘,你考虑得怎么样?”时间紧迫,苏少爷等不及了,“新郎官天亮就要来迎亲了,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了。”林靖鸢悠悠喝了口茶,眼神清亮地望着苏少爷,“把苏小姐的事都告诉我吧。” 梳洗打扮,换上嫁衣,披上盖头,林靖鸢被扶着上了马车。 天色已经微微露白,一行人出发去山庄。 宋大郎见到苏少爷先问候了苏小姐的身体。 苏少爷说已然无碍。 “凌晨的时候客栈里好像进了个小毛贼,苏兄可听见动静了?”宋大郎道。 苏少爷面上划过一丝异样,佯装不知:“我睡得熟,未曾听到。” 宋大郎摸着下颌道:“店小二说瞧见那人往楼上跑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也是稀奇。” 苏少爷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约莫行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山庄,天已大明。 新娘先入山庄等着,时辰一到,便从山庄发嫁,由新郎接走了。 很快,林靖鸢进了京城,被抬进了宋家。 忙活了一整天,完成一道道成亲程序后,天已经黑了。 新郎在前头招待宾客,林靖鸢独自坐在婚房里,她掀开盖头,看着房间里的布置。 身下的锦被绣着鸳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堆了一层,门窗上贴着大大的喜字,龙凤花烛映得整件屋子喜气洋洋,欢闹的声音一阵阵传进来,林靖鸢这才有些成亲的实感。 她现在已经嫁做人妇,自今日起,她就是宋家嫡长孙媳苏云裳。 虽然她人是假的,但这婚是真成了。 仔细想来,她为什么敢答应替嫁,无非是找条出路罢了,再加上一点财迷心窍。 换作以前,哪怕是半个月前,她都不会如此随便地嫁了。 她一直以为成亲乃人生大事,必得慎之又慎,最要紧的就是二人要你情我愿,两情相悦。 曾经,她爹娘也给她谈过一门婚事,就是她家隔壁,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那个陆元祁。 她家是开绸缎铺的,陆家是开粮店的,两家门当户对,彼此知根知底,她和陆元祁又是青梅竹马,按她爹的话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后来她听说陆元祁对她无意,她便不愿强求,让家里拒了,这婚事就告吹了。 说起来,也就是一年前的事情,那时的她怎会想到将来有一天她会晕着头替别人嫁到国公府? 实在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不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求能活下去。 她并不指望自己能在国公府混出个什么名堂来,她是个命小福薄的,恐怕消受不起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心里早就打算好了,就按苏少爷说的,等上个两三年再和离就是,那时她攥着堆积如山的嫁妆,天底下任她逍遥。 苏少爷站在檐下,手里捏着酒杯,目光一直望着宴席间那个身着喜服的俊俏郎君。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康嬷嬷悄声道:“少爷放心,奴婢和月楹会好好看顾她的。” “嗯。”苏少爷点头,“她要是有什么应付不来的,你们多帮衬,千万不能露馅儿。” “奴婢明白。” “事情既然冒着风险做了,就要做到底,这门姻亲既然成了,就不能断。” 康嬷嬷愣了一下道:“少爷不是说,若是她想,日后也可以让她和离?” 苏少爷眯起眸子,声音冰冷:“若是我亲妹妹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我还真会让她和离,至于一个外人,我还是狠得下心的。你记住,不管宋家的日子如何,你都要看着她,不能让她离开,最要紧的是敦促她赶紧生个孩子,有了血脉,就稳妥了。就算来日东窗事发,看在那个孩子的份上,宋家也不能与我们撕破脸。” 康嬷嬷一抬眼便瞥见他眼底狠厉之色,忙垂下头道:“奴婢谨记。” “替嫁一事京城中只有你们三人知道,万不可走漏风声。”苏少爷道,“你和月楹的家人,我不会亏待的,你们就待在京城,把事情办好。” 林靖鸢在房里坐了许久,等得有些饿了,刚拿起一个桂圆,突然瞧见窗户旁走过一个人影,她赶紧丢了桂圆,拿起盖头披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房门被人打开,林靖鸢瞬间全身紧绷,六识全部打开。 一阵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盖头下,林靖鸢垂眸看见她的新婚夫君宋元礼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坐在了她的身边。 “苏姑娘,自今日起,我们便是夫妻。”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门亲事是我母亲生前为我定下的,我执意要娶苏姑娘,正是为全了她的心愿。说起来,是我一厢情愿,没有顾及你的心意,我心中有些愧疚。” 林靖鸢认真听着,终于解了心中疑惑。 听说宋夫人生宋元礼时难产而亡,宋元礼一生下来就没了娘,只有一个他娘生前为他定下的小媳妇,难怪宋元礼铁了心要履行婚约呢。 宋元礼继续说着,声音徐徐缓缓:“婚后我会好好待你,尊贵体面都会给你,但我这人不重儿女情长,你我日后只能做一对表面夫妻。” 林靖鸢蓦地放大眸子。 有这种好事? 嫁到这儿,有钱有体面,还不用伺候男人! 这趟真是来对了。 林靖鸢心里美滋滋,嘴角飞上天了。 “日后我们相敬如宾,互不干涉。但你若不愿待在这儿,也可以提和离,到时我会给你放妻书,并补偿你二十年的衣粮钱。”宋元礼道,“你可愿意?” 林靖鸢差点没压住兴奋笑出声,立刻道:“愿意。” 接着便听见宋元礼淡淡“嗯”了一声,一双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捏住了红盖头。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那双手顿住了,身边的人起身朝门口走去。 “何事?”宋元礼打开门。 “二爷,太子急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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