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嫒薇启程去宿宁州的日子定了,宋公府的长辈们心急着要送她走,害怕这件荒唐事带来给家族带来更多烦恼。 收到白雅如送来的消息,辛有也松了口气,离开潼京是宋嫒薇的解脱,金江文也能结束苦盼着和她见面的煎熬。 辛有从谢诵那儿听说:金江文已经准备好了行李,要陪宋嫒薇一路去宿宁州。也许金江文更想就此随宋嫒薇远走他乡,但他是个孝子,不可能丢下时常要他接济的家人。 酷暑理应地来了,铜钱街上虽然有树木的遮挡,过了清晨最凉爽的时候,热浪习习中的闷热很容易让人觉得不适。 银德看见辛有站在后廊下一言不发,便问:“小姐听到仆从送来的消息后就一直站在这里,如果要做什么打算,小姐请尽管去忙,家里的事都交给我。” 辛有道:“我要去一趟金大夫的医馆。” 辛有换了衣裳出门,看见桥头那些揽客的轿子时,想起谢诵的话:你坐了轿,别人也赚到了生活。 辛有决定坐轿去医馆。 果真是物随人心吗?辛有站在医馆门口的时候,觉得医馆从门楣到内里都显得灰暗暗的,金江文一定有段日子没有认真打扫过了。 医馆里一侧的地上,放着两只叠起来的大箱子,上面的一只盖子开着,里面放着还没整理好的东西。 “阿文!”辛有在门口叫他。 金江文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浮着一层油腻的风采,下颌胡须茂盛。他原是容貌秀气的男子,眼亮而唇红,悬鼻优雅,辛有一看他忽然成了这样,就像清新的山茱萸变成了一捆茅柴。 辛有关心地问:“阿文,你吃了吗?” 金江文道:“我一直在忙着收拾东西,刚刚随便煮了一碗面又糊了,因为我没有时间慢慢地在灶下烧火,就添了太多木头。” 辛有走过去问:“我去再煮一碗好吗?” 金江文点点头,让开路,跟着她问:“是阿薇有消息吗?” 辛有高兴地说:“是,阿薇后天去宿宁州,宋公府派了几个人送她,负责照顾阿薇的是她表舅。” 金江文道:“太好了,我一路跟着他们走,应该会有和阿薇见面的机会。” 辛有道:“那当然,每天三餐用饭的时候,走到晚上投宿的时候,你总能看见阿薇的。如果那些人不认识你,你也可以和他们结伴行路,相处就更自然了。” 辛有动手收拾锅子时,金江文道:“辛有,我买了很多阿薇喜欢吃的东西,还缺你的点心,又要多麻烦你一件事情。” 辛有道:“这才不麻烦,你外面放着的箱子,都是要带的行李吗?” 金江文道:“是啊,为了方便一点,我买下了邻居的驴子和拉车,自己做了一张车蓬。我这两年攒了一些钱,留下路上的花费以后,都送回去给我娘了,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遇到难处,也有点底气。反正,阿薇走了,我也不用在上南城附近买宅子了。” 辛有道:“宋夫人说,阿薇会一早悄悄离开潼京,等到阿薇的车出城以后,宋夫人会追上去给阿薇送别。从西宏门向北的官道十里处有个海唐寺,我们要先去那里等他们。宋夫人会把阿薇带到寺里小坐。” 金江文道:“太好了,辛有,我欠你和宋夫人的恩情,只能以后再报答了。” 辛有道:“你要平安地回来才行。” 金江文点点头。 回到丰乐斋,辛有想,应该写信告诉谢诵这个消息。他只要知道了,就会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辛有去房里坐下来,还没写完信,阿景来告诉她:公子的车来了,在外面等着。 辛有放下笔,她身上的衣裳还没换过,去看一看他也好。 乘车到谢诵的别院,辛有进门后看见他在前廊下站着。那愉快的神情,怎么说好呢?像佛前的童子刚吃了仙丹,任谁都会染上几分他的高兴。 辛有不喜欢谢诵直直又深情的注视,也并非不喜欢,只是觉得太受重视,让她承着别样的压力,都无法自信了。 等着辛有走到面前,谢诵便一拉她的手,两人立刻就挨在了一起。辛有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热热的一阵暖香,硬朗而复杂,让她的心在一颤间软软地化开了。 辛有不安地向身后一瞥,怕被从小照顾谢诵的老仆们看在眼里,谢诵却已牵着她向里走,说着给她准备了什么样的凉饮…… 辛有只好随他这么走了,其实宅子里只有三四个老仆,路上,廊下都是空寂寂的,庭院里不知什么树正开着花,浓淡变化的香气一直跟到了书房门外。 辛有问:“辛澄,这是什么花的香气?” 谢诵道:“我没有太注意,好像是种在前面的两棵柑橘。” 辛有道:“宋小姐后天启程去宿宁州,我去医馆告诉阿文了。” 谢诵低头问:“天气这么热,你是坐轿去的吗?” 辛有点头,“嗯。宋夫人让阿文在城外的寺庙里等,她会带宋小姐去见他。” 谢诵道:“这样的话,我们也去和宋嫒薇道个别吧。” 辛有问:“那后天一早,我们和阿文一起去吗?” 谢诵道:“阿文应该没有耐心等到后天早上,我猜明天晚上,他就会先跑去庙里住下了,他对宋嫒薇向来都很紧张。” 辛有道:“阿文退了医馆的房子,买了驴车,还把攒的钱都留给了他娘。这样他就什么都不剩了,再回来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谢诵想了想道:“他也许还是想留在宿宁吧,我会继续付医馆的租金,等他真正决定了再说。” 辛有道:“这样最好了。” 他们进屋后,一个老仆送来用碎冰镇着的凉饮,琥珀色的汤汁盛在绿瓷碗里,浮着粉色的花瓣。 粗看好像汤汁里什么都没有,用勺子搅动就有细丝一样的东西跟着转起来,吃在嘴里是很润的滋味。 谢诵看着辛有,觉得她粉白而透明的皮肤,长而动人的睫毛,和隐藏着霞光的眼睛,无一不美。 他想,我有一位至美的夫人。 辛有一面放下勺子,才抬起目光,谢诵拿着帕子的手就伸过去,帮她擦掉沾在唇上的一点水色。 辛有道:“辛澄,你前一阵子说过,姓毕的公子能查出‘张娘子’的身份,还需要多久呢?” 谢诵收回手臂,安静了一瞬后道:“根据你的故事,张娘子十九年前和丈夫途径裕南,暂住产子的时候,潼京肯定没有她的踪影,而她被带回潼京应该是在德武七年。我们从名册中先筛选出的,和张娘子年龄相符的夫人们,谁在十九年前左右离开了潼京,然后又重新出现,那么很可能就是那位张娘子。” 辛有道:“是这样的。” 谢诵遗憾地说:“毕远峰尽全力查过这些夫人的过往,没有人符合情况。” 辛有并不是很失望,她明白这需要很大的幸运。她所知的,只是一个由猜测填满的故事,任何一点猜测发生了错误,都不可能找到张娘子。 我为什么要痴心妄想呢?辛有这样问自己,张娘子真的很重要吗?明明直到现在,她还不确定该不该这样做。但总有一种念头,让她无法安宁,尤其是在孤独和茫然时,辛有需要一种合理的解释。 谢诵道:“毕远峰还没有放弃,他在扩大寻找的范围,也许是哪里出了差错,但‘张娘子’一定是曾经离开过潼京的。” 辛有道:“辛澄,没有关系,幸好有你和毕公子帮忙,我才没有浪费力气找得太久。我已经尽力试过了,这也是能接受的答案。” 谢诵道:“让毕远峰再试试吧。” 辛有点点头,“辛澄,我会开始考虑离开的打算了,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谢诵道:“等大考结束以后,我就能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辛有问:“你爹会反对吗?” 谢诵道:“他的家和业都如日中天,并不需要我再做什么,譬如我去游历山水,结交四方好友,也和待在京中没有区别。” 辛有问:“你不会告诉你爹,是和我一起去了哪里吗?” 谢诵笑着说:“我当然会名正言顺地告诉他们。我爹知道我喜欢你,他主动说过:让我好好照顾你,宠爱你。” 辛有觉得很意外,谢诵的爹为什么这么通达?毫不介意她低微的身份。 谢诵伸手越过小几,握住辛有的手道:“大考之前,我会找机会和我爹郑重地谈这件事,你不要担心,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夫人。” 辛有高兴地笑笑,又觉得无法相信,阿薇和阿文无奈的远走就在眼前,为什么她能这么幸运? 看着谢诵毫无隐瞒的眼睛,辛有还是难以相信,她也曾在心里默默地想过:即使无法得到谢诵家人的承认,她也会用所有的真心回报谢诵的情意,不会让他为难。 谢诵笑着问:“怎么不说话,是在想嫁给我以后的事情吗?” 辛有害羞地摇摇头,从细腻颈侧升起的红泽像洇了水的胭脂,轻薄诱人。 她如此诱人,让谢诵无法多看,衣下蒸腾起热气,和她握着的手心里冒出了汗水。 辛有松开他的手,从腰间解下帕子帮他擦拭,笑着问:“辛澄,你很热吗?” 谢诵小声道:“嗯,如果能抱抱你,我应该就能凉快下来了。” 他一直是信守承诺的,和辛有像朋友般简单地相处,这种需要小声的话也是第一次说。 辛有从榻上站起来,走过去站在谢诵身边,伸手抱住他宽阔的肩。 他像山一样,辛有笑着,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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