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金江文在淅淅沥沥的声响中睡得很沉,直到被一阵拍门声吵醒。 他迷糊地爬起来,怎么也系不紧衣带,只好裹着衣裳跑去开门,一见是他娘,老人家脸上笑笑地,带着几分小心。 金江文便知道他娘的来意了,进了门,赶紧地让娘脱了一脚泥的湿鞋,拿去后面的炉子上烤烤。 金江文的爹金生贵从前是潼京名医,半生在贵门大户中行走,收入很是不错。不过,前些年金江文的弟弟突然生了怪病,四肢日渐瘦弱,已经无法行走。 金生贵救不了自己的儿子,大受打击,同行借此贬低他的医术,金生贵在京中的名声就低落了。如今金生贵像入了心魔,执迷于要治好小儿子的病,不惜变卖房产,带着妻儿搬去了城外乡下。 金江文打了盆水,回到他娘张氏身边,给张氏洗脚。张氏从前出门也是要坐轿,坐车的,现在却学着乡下婆子,随便套了双草鞋便走了十里路过来,金江文的心里真不好受。 金江文蹲着给娘洗脚,张氏心里安慰得很,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金江文道:“娘有什么事就传个话来,别再跑远路了。” 张氏道:“我难得出趟门,看看也好。” 金江文抬起头道:“娘想上街逛逛?吃了饭儿陪你去。” 张氏忙道:“不去不去,我不要买什么,遇到相熟的人也难为情。” 金江文道:“阿弟还好吗?” 张氏道:“你爹又买了许多怪药在家里,变来变去地叫阿弟吃,我也不知道好不好。” 金江文问:“是缺钱了吗?” 张氏小心地点点头,金江文便擦了手去拿钱。攒在盒子里的大钱都拣出来串好,再去房里拿两锭银子添上,用布包着都给他娘。 吃过早饭,张氏穿上还没干透的草鞋,高高兴兴地走了。金江文想起前些年阿弟还好时,母亲温柔美丽的旧貌,还会回来吗? 午后,谢诵刚到医馆,宋公府的一个仆从也来了,把宋嫒薇的信交给金江文。 宋嫒薇喜欢给金江文写信,都说是芝麻大的小事,让人从上南城急送到前集城的这块小坡上。金江文则像得了圣旨,什么都能为她赴汤蹈火。 仆从一走,谢诵给自己倒了杯酒,问:“你家阿薇公主又怎么了?” 金江文一遍一遍地看着信道:“阿薇说,铜钱街上有家丰乐斋的点心很好吃,让我去帮她买。” 谢诵道:“宋嫒薇怎么不明白呢?她一天三回地烦着你,你就不能好好做生意,就不能攒够钱去找她。她以为你和她一样,只靠看花,喝茶的好心情就能过日子。” 金江文折好信,爱惜地放进怀里,兴致不减地说:“辛澄,我要去铜钱街买点心,你跟我去吗?” 谢诵拿着酒,往靠椅上一坐,“不去。” 金江文道:“不去不行,我还要到宋公府送点心,万一遇到谁,你能帮我挡一挡。” 谢诵道:“我不喜欢走路,从这儿到铜钱街,再到上南城有多远?宋公府的人也是骑马来的。” 金江文道:“你说的对,我去借马,要不然阿薇该等急了。” 谢诵默认了他的诚意,也很快,金江文拉了匹驴回来,两人就出发了。 铜钱街细长曲折,树木遮着屋顶,两边的铺子多卖家常东西,路上都是妇人老幼。 谢诵和金江文牵着马,驴找铺子,丰乐斋门口的彩幡非常显眼,到了门前,金江文高兴地嗅嗅鼻子,“好香。” 谢诵把缰绳系在树上,抱臂站着,“你去吧,我不喜欢点心。” 金江文把驴拴好,转头进了铺子。 辛有刚做好一屉点心,听到铃响走出去,便被店里的客人指着道:“姑娘,是你啊。” 辛有想了想,“你是?” 金江文道:“我是守仁医馆的金大夫。” 辛有立刻一笑,“是大夫,我想今天晚一点去医馆的,那只鸟好吗?” 金江文道:“没问题,它真走运。我是……来买点心的。” 辛有道:“好,你喜欢什么点心?” “稍等。” 金江文拿出宋嫒薇的信,按照她想要的名称读出来。 辛有答应了,特意多包一份,作为他收留鸟的谢礼。 金江文看着辛有忙碌,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便问:“这些点心都是你做的吗?” 辛有点点头,金江文道:“这间铺子已经开了很久吗?” 辛有道:“我刚来潼京。” 谢诵站在树下,吧嗒,一滩稀白的鸟粪掉在地上,让他不耐烦起来。 谢诵转身看看点心店,辛有正把金江文送出门外。谢诵认出了辛有,惊讶之后,目光被辛有系在腰前的帕子拉住了。 恍惚间,谢诵想起了娘。小时候,每日谢诵散学回到家里,娘已亲手准备好了点心在等他,腰前就那样系着一块帕子,身上沾满了点心的香气。 娘的影子不见了,金江文抱着点心盒子,怼在谢诵眼跟前问:“嘿,站傻了吗?” 谢诵再向那边看,辛有已经不在了。 去宋公府的路上,谢诵不怎么开口,沉默地骑着马。 金江文的驴走得慢,他认真护着点心,追上谢诵时道:“我说辛姑娘,你不是帮她救了鸟,怎么不打个招呼?你没看出来是她?” 谢诵假装无知,“是她吗?” 金江文道:“人家那么漂亮的姑娘,谁都会多看几眼,你是见多了美人,瞧不出好了是吧?” 谢诵道:“她也不记得我呀。” 金江文道:“这算什么?一说不就想起来了。辛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呢,有事我肯定会帮她。” 谢诵道:“那你还白拿人家东西?就看看那只鸟,值那么多点心吗?” 金江文道:“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可是一想到阿薇喜欢吃,就犹豫了。” 谢诵道:“只要是为了宋嫒薇,你就不管不顾,这种样子太可怕了。” 金江文道:“所以啊,你根本不懂。” 谢诵道:“我宁愿不懂。” 到了宋公府附近,他们走小巷转到后宅。宋公府花园里用湖石造景,堆成了两座对望的小山,遍植树木,边上镶着凉亭。 金江文和谢诵停在围墙边,在山上等着的婢女见他们来了,就招招手接上头,再去告诉宋嫒薇。 不久宋嫒薇来了,她是个娇小的姑娘,皮肤白净似雪,高不高兴都不会藏着。 宋嫒薇从假山边上走过去,踩着围墙上的花窗格跟他们说话,半身趴在墙上,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金江文先把点心送上去,宋嫒薇让婢女接了,笑着问:“阿文,这头驴哪儿来的?” 她才喊声‘阿文’,金江文顿时扭捏得不像样,连膀子里的骨头都跟着晃荡。 谢诵觉得看不下去,拉住缰绳道:“金江,我去前面等你。” 他故意不喊阿文,免得跟宋嫒薇一样。 这时候谢诵去哪儿,金江文是无所谓的,宋嫒薇却伸手一挥,“谢辛澄,你先别走,我有事跟你商量。” 谢诵只好停下,宋嫒薇道:“谢辛澄,你还不知道吧?我娘和谢夫人要给咱俩凑一块,你可千万要拒绝。你不是对亲事有各种要求吗?我,不会做饭,不会收拾,麻烦你给你的要求加上一条:不会做饭的免谈。咱们就今生无缘了。” 谢诵道:“宋嫒薇,你去当尼姑吧,否则下一回,怎么挡住你不想要的姻缘呢?” 宋嫒薇气愤地说:“谢诵,你真讨厌!” 谢诵打马就走,“给你买点心的傻子也觉得我讨厌,你问过他心里怎么想吗?” 宋嫒薇愣在那儿,金江文赶紧劝她。 过了小半个时辰,金江文牵着驴沿着街面找到谢诵的马,他在路边看人下棋,还买了十文钱的输赢。 见过佳人,金江文开始急着回去赚钱了,谢诵跟他走,金江文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可是阿薇她没有错。” 谢诵道:“我只是提醒她。” 金江文道:“她还是小姑娘,‘当尼姑’这种话多吓人啊。” 谢诵道:“是吗?那你帮我道歉吧。” 金江文道:“阿薇没生你的气,她心眼大。不过刚才听说你们要议亲的时候,我很羡慕你。” 谢诵笑着问:“宋嫒薇又不愿意嫁给我,你羡慕什么?” 金江文道:“你走以后,她真的问了我心里怎么想?” 谢诵道:“你说了喜欢她?” 金江文垂着头道:“我说……下次还给她买点心。” 两人走了一程,在去玉北的方向分开。 谢诵家在玉北城,皇赐的大宅,住过不少赫赫有名的人。谢诵的爹谢延堂是给皇上管财的平藏使,自身又是首富,在京中的地位不同凡响。谢诵的娘病逝后,谢延堂续娶了帝师的孙女甄氏,没有再生育儿女。 谢诵进门便回自己住的西苑,眼尖的奴才却立刻把消息传到了他爹那儿,谢诵被谢延堂找过去,才知道他爹牙疼了好几天,今儿在家歇着。 谢延堂坐在大屋的榻上办公,甄氏原本在旁边伺候,谢诵来时就出去了。谢诵没有向甄氏行礼的习惯,倒是甄氏向他曲了曲身。 谢诵站在屋子中间不言语,像一截上好的木料。 谢延堂斜看着他问:“去哪儿了?” 谢诵道:“瞎逛。” 谢延堂道:“皇上圣恩荫蔽,让你去御史台做承旨郎。” 谢诵道:“我不懂什么承旨。” 谢延堂咬着肿牙道:“你要瞎逛到什么时候?” 谢诵到处看看,“我就喜欢瞎逛。” 谢延堂气得把手里的毛笔朝他一扔,“我怎么养了一个混蛋!” 谢诵道:“你没见过混蛋吧。” 谢延堂的肿牙一阵巨疼,他拧眉顾着疼痛,心里的火气就散了好些,缓了片刻后抬起头道:“宋公府想和我们议亲,他们二房的小姐比你小两岁,品貌都很好。” 谢诵道:“她不会做饭,我不要。” 谢延堂捂着腮帮子喊道:“有本事你就打一辈子光棍,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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