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携家眷接连在门外苦等三日,这日家将照例来通传,知盏原想继续晾着她,内屋的苏念卿听到了动静,随口问:“怎么回事?” 知盏放下手中的活计掀帘而入,在裙子上擦了擦手道:“殷夫人携家眷求见夫人,夫人若是不想见,奴婢让人请她们走就是了。” 苏念卿也不知她们何故请见,但还是吩咐:“罢了,让她们进来说话。” 殷夫人苦等数日终于得到了面见的机会,一时间喜不自胜,对着两个儿媳千叮万嘱,万不可再行差踏错,等整理好了仪容,这才由管事的领着入内,在府内七弯八绕的总得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会客的正厅。 两个媳妇在这偌大的内室大气都不敢出,原以为宗□□上已然是富贵至极了,现下看了这按察司府的布局,方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这二人正惶恐着,门外的丫头簇拥着一位贵妇进来,这便是苏念卿了。 窦氏大着胆子小心的打量,这位楚夫人年纪不大,可是眉目间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气魄,想是常年驻北地带兵的缘由。起先她在背后道人长短滔滔不绝,眼下见了真人,又像个闷葫芦一般,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殷夫人看见来人忙引了两个媳妇起身见礼,她这个年岁,当苏念卿的祖母都绰绰有余,可是眼下却不敢倚老卖老,安分的给人问了好,又被那些丫头请着落座问茶,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她原想着说些京中风物来先活络一下气氛,可上首那人显然没这耐性:“我听丫头们说殷夫人在门外等了多日,想来不是专为找我闲话家长的,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殷夫人面露难色,迟钝的开口:“不瞒夫人说,我今日是特引了我这儿媳来给夫人赔罪的。她向来口无遮拦惯了,前些时日更是言语不周冒犯了夫人,望夫人大人大量,莫同个无知妇人一般见识。” 苏念卿抱着手炉:“夫人若单只为赔罪而来,我知道了,夫人且带人回去吧。” “呃……确实还有桩小事想请夫人出面,”她面露尴尬:“臣妇的两个儿子,前些日子行差踏错犯在了楚大人手里,我本不该多话的,可是臣妇就这么两个儿子,夫人可否在督主面前帮我儿求个情,我殷家上下感激不尽。” 难怪肯登门赔罪,却原来是楚逸轩那边使了手段。苏念卿不知该作何感想,一个日理万机的人,也会为了这么些细微小事上心,无形之中,一对有力的臂膀给了自己十足的依仗。 “那夫人恐怕要失望了,”苏念卿如实道:“且不说外面的事我能不能插上手,夫人也知,我和督主是陛下赐婚,全无情意,我说话未必管用,夫人与其在我这耗费时间,不若当面跟他谈吧。” 殷夫人强撑着笑意,那必然是在楚逸轩那使不上力,这才想着来后宅中碰碰运气,原想着让人帮忙说几句好话,可她忘了自己同她之间并无交集,反而冒犯在先,凭什么指望人家不计前嫌仗义相帮呢? 她嘴里说着软话,千央万求的,拿着帕子不住的拭泪,那两个儿媳也是,一时间哭的苏念卿心烦意乱,只得应承下来,会在楚逸轩跟前提一嘴试试看。殷夫人得了允诺,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知盏则为苏念卿抱不平:“她们之前说话那么难听,夫人还真要帮她们说好话啊,依奴婢看,就得让咱们姑爷狠狠的整治她们,看他们还长不长记性。” 苏念卿被这婆媳闹的头疼,按压着太阳穴道:“督主什么时候下差?请他过来一趟吧。” 那家将来的不凑巧,他赶到按察司衙役的时候,楚逸轩刚好被皇帝叫去了宫里,等他赶回来已然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他瞧见府上家将在此,不免疑惑,家将则急忙开口解释:“是夫人身边的知盏姐姐嘱我来的。” “可是郡主出事了?”他拉下脸色,恨不能立刻驾马而归。这家将是个慢性子,摇了半天脑袋才憋出一句:“夫人要卑职给大人带句话。” 符津抱臂倚在一旁玩话:“带什么话?难不成我嫂嫂想我哥哥想的茶饭不思,要我哥哥回去哄着?好像也不是不行哦。” “不是,”家将是个直性子,听不出他话里的玩笑,顺带将这旖旎的气氛顷刻打破:“夫人说督主若下差早的话,请您去内院叙话。” “备马,我回去瞧瞧。” “哎,没下差呢,玩忽职守呢这不是?”符津跟在他背后调侃:“让你下差了回去,又不是让你现在回去,皇帝刚交代靖安王那案子查不查了?” “你每月俸禄白领的?我按察司不养吃干饭的,”他将麻烦事丢给符津,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指挥使脸不红心不跳的往家赶有什么不妥。大冷的天,愣是给自己跑出来一身薄汗,苏念卿瞧见来人的时候颇有些惊奇,随手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怎么慌成这样,他们没跟你说不必着急?” “去煮碗姜茶来。” “郡主不必忙活,我……” “用过晚膳了吗?” 他原想扯谎,可扫过那温柔的眸光又不受控的留恋此刻的柔情,他卑微至此,自觉跟她多待一刻都会有损她声誉,可又偏执的想再靠近一些,他自己都觉得矛盾。 不等他应声,苏念卿吩咐道:“传膳吧,可巧我也未食,一起吃些吧。” 晚上吃的略微清淡,清粥小菜,却也别有风味。 她口味挑剔,刚去北境那会儿单是进膳都颇吃了些苦头,这些年磨砺下来,虽没从前那么刁钻,但口味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改。可这按察司府做的膳食却颇合她的胃口,问过了才知道,这厨子是楚逸轩专门从北地请的,还有一些是从前就侍奉过苏念卿膳食的老人,可见他上心。 他就着那道开胃的鸡丝酸笋略微用了几口粥,多半时间都近乎痴迷的盯着对面人看,灼热的视线让人忽视不了,苏念卿用了半碗粥,拿帕子拭了下嘴角,闲谈般道:“今日你不在,殷家的夫人和儿媳登门求见。” “郡主若嫌她们碍眼,我命家将将她们赶的远远的就是,”他质问近侍:“今日谁当值,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再放不干不净的进来扰了郡主清净,罪加一等。” “且慢,”苏念卿挥手让人将膳食撤了,吩咐道:“都下去吧,我同督主讲几句话。” 内殿的人顷刻退了个干净,苏念卿琢磨着语调开口:“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明显不解:“郡主何出此言?” “殷夫人说你近日拿了他们殷家的两位郎子下狱,直呼冤枉,我思来想去,这事实在太凑巧了些,是因为殷家儿媳言语失当,你存心拿他们家郎子出气吗?” 楚逸轩不答,算是默认。说错了话就得付出代价,眼前的人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怎得从那妇人口中说出来就那么不堪,自己不同一个无知妇人计较,还不能从她家郎子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吗? 苏念卿看他神色就知自己猜对了七八分,思量道:“你肯为我出头,我心里很感激,但是殷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呢?” 他去找殷家不痛快,本就是为了逼她们给苏念卿赔罪,现在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怎么处置不过是看自己心情手腕或松或紧的事。他问:“那郡主消气了吗?”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她释然的笑了笑,刚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自然是生气的,可是又不能堵了她们的嘴,北境那么些军务等着自己操心呢,为这么些细枝末节计较也是不值当,既然管不住别人的嘴,那就梳理好自己的心情。 “殷夫人托我向督主说情,那我就托大一回,督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诚恳道:“按察司应着皇权而生,旦夕祸福,也只在皇帝一念之间,这么些年树敌有多少,我不必多说,督主比我更清楚,我只是想告诉督主,早为长远打算,不要把人逼到绝境,也给自己多留条退路。” “郡主是在关心我?”他目露迟疑。 “督主,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楚逸轩总觉得那笑意像一把勾子挠在自己心头,她道:“皇帝为你我赐婚,打的什么主意,你清楚,我也明白。可我苏家若真是被人连消带打不复存焉,那楚督主这把良弓可还会有用武之地,毕竟我苏家的前车之鉴可就摆在你眼前;同样,不论这桩婚事你是否情愿,可我现在是你楚白珩的夫人,若你有朝一日失了势,那些人,会放过我吗?” 可我现在是你楚白珩的夫人,他在心里不住的回味,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冷不防的被人打断:“想什么呢?脸怎么这样红?” 她本想去触碰他额头,看他是否发了热,不想那人慌张躲开,抓着她手腕活似握住烫手的山芋一般,深抽了口气道:“别碰……” 郡主不知我心内存着怎样的妄想。 苏念卿确实不知他这么大反应是为何,闻言果然不再乱动,他平缓些许,忙松开攥了多时的指骨,道了声得罪。 “郡主说的,我记下了。”他近乎落荒而逃:“时候不早了,郡主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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