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身冷冽,好似凝结着一层寒霜,周边的人都不大敢去触他的晦气,他随手揪住一人:“我哥哥呢?” 那人吓得支支吾吾:“督主他昨夜喝多了宿在书房。” “放屁!我哥哥从来就没醉过!”醉酒是他们这些人的大忌,因为知道太多宫闱秘事,酒桌上稍不留神透漏出去一两句都能惊起轩然大波,能不能喝酒,喝多少这些人心里都有分寸,昨夜也正是因为在自己府里符津才敢稍稍放纵那么一回,至于楚逸轩,符津从来就没见过他喝醉是什么模样! 不远处吵吵嚷嚷的,符津本就心烦,被人闹腾的又是火大:“前面怎么回事?” “督主吩咐让遣散府中姬妾,莫去新夫人面前现眼。寻常的倒都好说,这里面闹腾的是皇帝赏的,自命高人一等不肯走,眼下没个拿主意的,咱们也没办法呀。”这人答的唯唯诺诺。 楚逸轩身居高位,就算他自己没那意思,那些个巴结奉承的给他送钱送人的也不在少数,能推的自然就推了,推不掉的放府里养着权当是团空气,眼下新夫人进门,他正可以借着不让这些人去新夫人面前添堵的由头光明正大的处理掉各方送来的眼线。 符津自认为自己揣摩透了他的意思:“我哥哥一定吩咐在嫂嫂进门之前把这事办好,怎么眼下还在闹腾?你们干什么吃的!” “大人,不是咱们懈怠,这人是陛下赏的,前些日子因着新夫人进门的事大家都在操劳,咱们也不敢去叨扰主子们拿主意,这才耗到了现在。” “废物!”皇帝赏的又如何,想处理掉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可临到跟前,符津忽而改了主意,他勾唇笑了笑:“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啊?” 那人本以为他是来撵自己走的,他笑的这么和颜悦色,倒弄得自己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不过也不需要她回答,他继续道:“你是陛下赐给我哥哥的人,别管什么有名无实的,好歹名头是占住了,眼下新夫人进门,你好歹该去敬杯茶,不是么?” 旁边人着急又不敢说,督主吩咐的明明是别让这些人脏了新夫人的眼啊,这怎么还闹到夫人跟前去了? 符津继续道:“姑娘模样出挑,日后必当出人头地。” 这人是楚逸轩跟前的一把手,她是认得的。苏楚二人的婚事是皇帝钦赐,两厢都不大情愿她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喜宴当天闹成那样,听说最后楚逸轩还是去书房睡的,新婚第一日就分房而眠,想来楚逸轩也没太把她当回事。她本是皇帝随手一指赐给楚逸轩的,原不该抱不该有的念想,可是自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自己的心意就不由自己掌控了一般,冷血权臣潇潇而立,又有谁能不动心? 虽然他连看都未曾多看自己一眼,但自己还是不受控的想离他更近一些。是以就这么凭空被人撵出府去,又有谁能甘心? 符津的一番话让她心中的那团火愈燃愈烈,他的意思,想必就是楚逸轩的意思,她咂摸着他话中的用意,是因为楚逸轩不喜新夫人,所以想让自己去给新夫人一个下马威吗?可他若真要这么做的话为什么又要撵自己出府呢?这根本就自相矛盾啊? “姑娘,机会不多,好好把握。”他舔了舔小虎牙。 “大人……是想让我给新夫人些颜色瞧瞧?”她忐忑的问。 那人笑的更加张扬,冲她打了个响指:“我可什么都没说,自己看着办。” 他快步来到书房,楚逸轩果然已经醒了,他倚在案上,挤的那狼毫竞相摇晃起来:“还醉着吗?我的督主大人。” “苏三郎出京,皇帝遣了哪几人随行,问清楚了吗?”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符津却端起架子来:“那哥哥先告诉我,昨夜为什么不回房睡?你心心念念十几年的人就在新房内,一伸手就触得到,你却偏躲到书房来睡,哥哥把她当观世音供着吗?” “我喝多了,”楚逸轩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眉头已有隐隐怒意,可他不知是看不出来还是怎么着,咄咄逼人道:“哥哥拿这话去骗骗别人就算了,我在你身边十余年,真醉假醉我还不清楚吗?” “你再说我真生气了!” “我已经生气了!哥哥看不出来吗?”他道:“哥哥想了她十二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这其中酸楚哥哥自己清楚,眼下三书已过,六礼已成,明媒正娶,名正言顺,哥哥为何还要刻意躲着她?” 得之已是万幸,怎敢奢求其它?为什么?因为他害怕,他怕自己一身污水,玷污了那皎皎明月,绝世明珠。 “督主,陛下请您去宫里一趟。” 这话来的正是时候,缓解了屋内二人的紧张气氛,他理了理衣襟,随口吩咐:“收拾一下,随我入宫。郡主过门第一日,你让膳房多留意她的喜好口味,勿要怠慢了她。” “膳食早就备好了,皇帝的吩咐不急,新婚头一日他会体谅的,哥哥稍微吃一些再去吧,”不等人反驳,他又补充道:“哥哥口口声声不让人怠慢了郡主,你昨晚上不回房,大早上连面都不露,你打算躲她多久?” 案上流水般摆满了膳食,虽然清淡,好在种类众多。淡蓝色的衣裙素雅若水天一色,昨夜那抹灼热的红转瞬即消,好似自己大梦一场。 两人虽已成婚,可彼此相见显然还不太习惯,一站一坐,两厢对望,一个刻意回避,一个惊诧难安。末了还是苏念卿率先开了口:“给督主添副碗筷。” 不消她吩咐,新婚头一日的碗筷自然是成双成对的,楚逸轩随着她的声调落了座,闲谈般道:“郡主昨夜歇的可还好?若有不习惯的地方,吩咐他们去改就是。” 侍立在一旁的小丫头忍不住轻笑,众人的目光朝她望去,好似在替她惋惜。她是新来的,也是今日才学完了礼节被调来侍奉的,眼见众人都怜悯的看着她,满脸不解道:“难道……不能笑吗?我只是觉得大人和夫人有趣,都已经成婚了,开口督主闭口郡主的,哪里像刚成婚的夫妻,这也太生疏了。” 楚逸轩眉头紧皱,正要发话,对面的佳人忽而掩唇,笑声比三月春风都要和煦,她问那小丫头:“那你说刚成婚的夫妻该如何相处?” “总不能就这么督主郡主的叫,也太生分了些,”这丫头也算是不知者不畏:“我娘家阿姐刚成婚那会,成日里夫君郎君颠倒着叫。” 苏念卿少见的闹了个红脸,在飘飘细雪的映衬下别有一番风趣。楚逸轩体谅新妇面薄,冲那丫头甩手:“下去吧。” 他夹了一筷雪中芙蓉,放在青玉骨瓷中让人端给苏念卿,顺势转移话题:“不知道郡主喜欢吃什么,就吩咐她们多做了些,这么些菜色,郡主尝尝喜欢哪个,我以后让她们多做。” “多谢。” 两人相对而坐,半晌的静谧无言。纵然成了婚,可是彼此之间生疏的紧,总要留出些熟悉的机会。 约摸过了一刻钟,楚逸轩捻起帕子拭手:“郡主慢慢用,臣还要入宫一趟,郡主若是无聊,可以遣人带你在园子里逛逛,套上马车出去走走也是使得的。” 符津在廊下候着,总觉得这顿饭吃的也忒快了些,不免又将皇帝在心里暗骂了一番,自家哥哥嫂嫂成婚后的头一日,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等改天再说吗?这两人本来就不熟悉,还不给人空出来独处的机会,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家兄嫂像寻常夫妻一般相处啊? 他撑伞将人扶上马车,继而利落的钻进来坐在人对面,那人一直闭目养神,在路过一家包子铺时终于有了动静,他推了推符津:“去买几个包子来。” 符津一愣,继而忍不住调笑:“督主,是家里的饭菜不中吃还是家里的椅子长了刺啊,我头一回听说,成了亲还要在外面吃饭的。” 这人抬脚将他踢了下去,顺势将那挥之不去的笑声挡在马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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