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太阳大早已爬上了穹顶,毫不吝啬地为生机勃勃的人间画卷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 平整笔直的乡间水泥路上一辆略显老旧的小型巴士正缓慢行驶着,青黄绵延的稻田在道路两侧铺陈开来,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会子气温还没上来,掠过远山与稻田的清风从大开着的车窗涌进来,带着潮湿的凉意拂过耳畔,穿过发丝,夹杂着沁人心脾的浓郁花草香味填满了所有的嗅觉细胞。 空间宽裕的巴士中此刻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乘客,一眼望去都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手上拎着不少大包小袋,想来是刚去镇上赶了个早集回来。 只有坐在侧座靠窗位置的那个年轻人显得与周边人群格格不入。 这青年剃着与流畅的头型很是适配的圆寸,轮廓立体分明,眼尾微微下沉,眉峰英挺,气质有些冷感。 一身宽松的黑色圆领短T加褐绿色的工装裤,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相机,尽管是坐着的也能看出身高至少一米八五往上了,坐在略显狭小的单人座椅上手脚有些局促不太能伸展开。 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似乎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住了,架起镜头构图取景,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透着浅浅的光,任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坐在旁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见他的脚边放着只近半人高的户外登山背包,于是热情搭话道:“你这娃娃儿,面生得很,外地来的吧?” 前一刻还沉浸在窗外田园风光的祁理蓦然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白发斑驳的和蔼老奶奶正满脸笑意看着他,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礼貌答道:“是。” “是不是要去竹山村啊?”老奶奶笑呵呵地问道。 祁理点头道:“是去竹山村,您也是到那儿下吗?” “我就知道咯。”老奶奶咧嘴一笑,颇为得意地接着话茬子自顾自地说道,“我是隔壁村的。以前除了寒暑假的时候,车上很少能见到年轻人,自从两年前隔壁村吴家那丫头回村开了个什么酒店,时不时就有外地年轻人大老远跑到我们这乡里头来旅游,你说怪不怪。诶,你也是来耍的不?” 老太太一打开话匣子说话跟连珠炮似的一长串不歇气儿往外蹦,带着颇为浓厚口音的普通话偶尔夹杂一两个听不懂的方言。 祁理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是来旅游的。” 老奶奶哝哝自语:“我们这乡下地方无非就是看看山看看田,以前的年轻人拼了命的想跑出去跑去大城市,现在反倒是城里人都挂念着想来乡□□验生活咯,怪得很。” 老奶奶淳朴可爱的神情让祁理发自内心地扬起了嘴角,令他想起了几年前因为癌症病逝的外婆,她生前也是个十分可爱的小老太太。 “你觉着景色还可以不?”老奶奶歪着头问道,像是担心招待不周的主人一样。 “风景很好,稻花很香。”祁理真诚地说道。 说来惭愧,他从小在城市生长,初中毕业便去了美国念书,之后也一直辗转于各国。 虽然作为一名自然风光摄影师这些年他走过全球数十个国家见过不少自然奇观,可活了三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本土的田园风情。 “第一次到乡下来玩确实还蛮新奇咯。”老奶奶点了点头,指着窗外的风景说道,“这些年农村大变了样,方便太多咯!想恰什么子女在网上买好两三天快递就送到屋咯,以前的泥巴路全部修成了水泥路,你看看路边上都装了路灯,一吃完晚饭老头老太太就出来到处散步,还修了跳舞的广场,几多有味。” “的确刷新了我的认知。”祁理笑着说道。 原本还以为交通会有点麻烦,实际上一出高铁站便有直达的巴士,听司机师傅说只要不到四十分钟的路程便能到竹山村,一天有好几趟来回的巴士,很是方便。 “那可不,这些年国家为了振兴乡村建设可没少费心,这路啊,总是要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一旁的大叔接过话茬子侃侃而谈,一看就是晚七点新闻联播的忠实观众。 “是的咯。”老奶奶深表赞同,发自内心地说道,“别的我老太婆也不懂,就说以前这种地插秧都要弯腰一把一把地栽,现在从插秧到收割全是机器干活,省力到哪里去咯。” 祁理笑着点了点头,方才一路上巴士从城市驶向乡村,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到山丘田园,所见所闻无不令他感到新奇。 他也曾去过新西兰的农场,比起过度商业化的管理模式,眼前之景显然多了许多物外之趣。 老奶奶转头就和车上的村民聊了起来,说的全是各种村里的家长里短, 祁理将目光投向窗外,静静地听着耳边并不是太熟悉的乡音,莫名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融入感,潜意识里仿佛很久之前便来过似的。 这时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头像显示着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是民宿老板发来的信息。 [客人,到哪儿了?] [没迷路吧?] 附带一张探头探脑的猫咪表情包。 祁理嘴角微微上扬,回复了一句:[已经在巴士上了。] 那边又秒回了一张[收到!]的表情包后便发过来了一张民宿的照片。 只见照片上是一个干净舒适的庭院外景,白色院墙上爬满了素雅的粉色藤本月季,院门左侧挂着一张木头门牌,用笔锋不羁的草体写着“咸鱼居”三个大字。 和他此前在网上看到的住客返图并无差别。 正要关手机,忽然来了一通电话。 “喂,老大,你在干嘛?”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经纪人修平。 “什么事?” 从大学到现在相处这么多年,祁理对于自己这个老同学话术潜台词还算了解。 修平嘿嘿一笑:“HIPA出结果了,又是第一!恭喜了。” “我知道了。” 相比于对面的兴奋,祁理的态度显得异常冷淡。 “你未免也太淡定过头了吧……都回国两周了还在e呢。”修平叹了口气,作为摄影师经纪人,他对外要智斗妖怪甲方,对内还要身兼保姆,就差没长出三头六臂了。 “平宝,你别学了个过时梗就瞎用。”一个烟嗓姑娘的声音炸雷似的出现在了电话里。 “王佳佳!平宝是你能叫的吗,只有我妈才能这么叫我!” “平宝,别生气嘛,生气长皱纹。” “王佳佳,我收了你这个妖孽!”修平狂怒暴走。 电话里传来一阵呯嘭哐当的乱响,不用想都知道这俩冤家一定又在互相扯皮,祁理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没事我挂了。”祁理准备挂电话。 “等一下,还有事!”修平一声暴喝,震得祁理耳膜都要裂开了。 “什么?”祁理将手机拿远了些。 “MZ的商业合作我给推掉了,对接层就是个小(大)可(傻)爱(叉),还没正式合作就开始指指点点了,典型的外行人管内行事。”修平忍不住吐槽。 “好。”祁理没有意见。 “还有就是环球地理的冰岛专题栏目的拍摄大概八月底启动,那时候大概率能拍到极光,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得先飞挪威一趟,Finnkjerka海崖夏季取景需要补拍。” 谈到工作,修平立刻恢复了严肃,条理清晰地汇报道预期行程。 “我知道了,帮我订月底飞挪威的机票吧。”祁理眉间升起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低气压,就像一缕游丝,不易察觉却无处不在。 修平听出了电话那头祁理的倦意,笑着说道:“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其他工作该推的我都推掉了,你这个月就在国内好好放松躺躺,把状态调理好,有什么事我会处理。” “是啊,老大,你三年没回国了,可得多待会儿。”王佳佳在一旁应和道。 祁理知道他的无意间的情绪变化对身边人影响有多大,于是克制住了情绪的流露,只是淡然应道:“好,再说吧。”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祁理望着手机桌面的日期,陷入了短暂思索,直到听到老奶奶喊:“小娃儿,要下车哒,竹山村到咯!” 车停了下来,祁理看了眼车外的站牌,连忙站了起来,拎起背包准备下车,经过老奶奶身旁,感谢道:“谢谢您。” “客气什么,来了好好耍嘛,事情反正是做不完的,莫管他的咯。”老奶奶许是听见了方才祁理打电话,于是宽慰他说道。 “好,我知道了。祝您健康长寿。” 巴士缓缓启动,祁理带着平静的笑意挥手告别。 老奶奶听到他的话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挥手,直到车开走了才将手收了回去。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来自陌生人毫无羁绊的善意反倒愈发难以忘怀。 祁理单肩背着背包站在站牌下,引入眼帘的是一片翠黄的稻田,这个季节正是收夏季稻的时候。 一辆收割机正有条不紊地在田间作业,他走到田边观察,只见庞大的收割机如巨兽般呈直线行进过去,从后面出口处吐出已然捆扎好的稻束,十分智能便捷。 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收割机割完了一整亩的稻子停到了田边上休息,这才收回了目光。 此时收割机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蹬着洞洞凉鞋身穿湖蓝长袖防晒衣帽子拉上去盖住了半脸的司机正背对着他检查着收割机履带。 出于礼貌祁理上前打个招呼顺便问个路:“大姐,您好,请问咸鱼居是在这附近吗?” 对方闻声一怔,缓缓转过身来,扶起帽檐露出一张清俊灵秀热气腾腾坠着汗珠的小脸,怎么看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姑娘此时正昂着脸蹙眉瞪着他,表情很是无语: “叫谁大姐呢你?”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